第16章
  “……叫我宋年就好。”
  管家吩咐佣人为他准备早餐,宋年还想说别麻烦,他刚张口,外人在场,话又悄悄咽回嗓子里。
  不太敢颐指气使。
  方寒先的目光没从宋年的脸上移开过,刚才一句恶趣味的称呼效果显著,omega果然面露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问候结束,也没有要坐下的意思,方寒先端起茶几上的茶,看向宋年:“怎么不坐?”
  宋年这才在沙发对面坐下,管家为他添了一杯茶,宋年捧着茶水坐在方寒先对面,咳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找话题。
  “帕图斯干红,从老宅带过来的。”
  茶几正中央摆放着一瓶红酒,方寒先扫了一眼,示意管家拿去藏酒室。他唇角噙着笑,在管家走后,目光重新落回宋年脸上:“知道大哥喜欢,就顺道过来一趟。”
  客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宋年坐立不安,这还是他失忆后第一次在家里见到陌生人,虽然理论上来说他们不仅算不上陌生人,本质上还是家人。
  宋年维持着主人家的形象,礼貌点头:“谢谢。”
  方寒先笑了一声,对omega干瘪的聊天话术暗含无奈。宋年被这一声轻笑搞得心虚,下意识抬头看向男人,见男人放下茶杯,宋年主动起身为他添水。
  方寒先顺势背靠到沙发上,将宋年斟茶的动作尽收眼底,在对方完全失去警惕心的情况下,已经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温顺乖巧的模样,眼睛里胆怯更少。
  车祸没能夺走omega的生命,反而让其因祸得福失去了记忆。手术期间,在医生下达两次病危通知书的情况下,依然能康复苏醒。
  不得不说,宋年的命还真是硬。
  方寒先唇角笑意收敛,眼底翻涌着阴郁,他竟转念想到幸而宋年车祸重伤,没有伤到脸。
  不然这样一个浑身缺点的omega,再毁了容,可真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五年前他就给宋年下过定义,一句“恭喜你,悲惨的人生开始了”让其目含憎恶,恨不得隔着实验室的玻璃将他用眼神杀死。几年后故人重逢,宋年依旧没给他好脸色。
  偏偏这个时候,柔弱的、纯良的omega失了忆,连带着失去了骨子最有韧性的一面。
  一语成谶,五年后的今天,预言终于实现。
  方寒先于是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只是他很难将眼神从宋年身上移开。
  这位小方静淞十岁,小自己六岁的omega,在三个月前预备逃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作为棋子的资格。
  私人病房看守严格,在宋年昏迷的两个月里,方寒先没有去医院里看望过一眼。方家人冷血自私的天性在前,据他所知,方静淞同样没有看望过宋年。
  事已至此,情况可见,他的这位好堂哥铁石心肠,对待自己的伴侣尚且不留情面。
  方寒先犹记得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他一边听着手底下的人报告实验室和集团的近况,一边温热在怀,抽着情人为他点燃的香烟。
  一缕缕,烟雾被晚风吹散,他突然想起omega的那双眼睛,楚楚可怜,又倔强冷漠。
  一根烟的时间,方寒先就明白了,无论如何,宋年只能当弃子。
  现在唯一的一点变故,是宋年没有死在那场车祸里,反而失去了记忆。
  忘却前尘,脱胎换骨,怎么不算另一种机会?
  方寒先从兜里摸出烟盒,点出一支烟,夹在手里时才将落在宋年身上的眼神回焦。
  “介意吗?”
  宋年摇头。
  方寒先歪头将烟点燃,他舒畅地吸了一口,全身血液细胞仿若重生,眼神又恢复原先的轻佻和吊儿郎当。
  “嫂子现在身体怎么样,前段时间见大哥身边的褚辰往返a大理事会,是为你返校的事情吧。”方寒先眯了眯眼,烟雾在吐息中模糊了他的表情。
  “已经返校一个月了,昨天刚放假。”宋年对“嫂子”这个称呼莫名抵触,大概因为对方比自己年纪大,一身正装,外表打扮都比自己看起来稳重。
  论辈分称呼总让宋年觉得尴尬。
  “早该来看望的,不过公务缠身,一直没有机会。”
  方寒先将烟拿下来捏在拇指间,瞥了眼茶几上那只干净的烟灰缸,吸了两口后将手凑过去,轻点了两下烟身。
  “大哥也不和家里人联系,这不今天刚好我回老宅,大伯父问起大哥近况,送我两瓶好酒,我专门挑了年份久的——”
  看着烟灰折断掉落,弄脏了原先干净的烟灰缸,他抬眼看向宋年,耸肩一笑:“借花献佛。”
  这句话里潜藏着很多信息,宋年只听懂前半句的客套,善解人意道:“没关系的,公事重要,你忙你的就好。我的身体已经康复了,谢谢关心。”
  说完,宋年停顿了一下,讪笑道:“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叫名字就好。”
  omega在烟味里微不可察地皱了下鼻子,方寒先注意到,无动于衷,将烟吸得更烈。
  原本不该坐这么久,送酒只是一时兴起,卖大伯父一个面子而已。昨晚家宴上吃的象拔蚌这会儿仿佛在胃里复活,该对海鲜过敏的身体因服用过量实验药剂而难以产生痛觉。
  方寒先用烟压下胃返苦水的异样感,将对面人的眼睛细细打量。
  “怎么了?”宋年察觉到他的目光。
  “这里,”方寒先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已经亲自确定的消息还是没忍住向当事人再次确认,“真的都不记得了?”
  提到失忆,宋年肉眼可见地失落:“嗯,不记得了。”
  管家从藏酒室出来,厨房准备食物的佣人也将早餐端了上来,方寒先手里的烟刚抽了一半,被他碾灭在烟灰缸里。
  他开口安慰:“不着急,也许有一天,该想起的事情你都会一件件记起来。”
  男人起身告别,宋年礼貌地留客,提议对方留下来吃午饭。
  方寒先勾唇,瞥了眼不远处餐桌上的吐司牛奶以及那块显眼小蛋糕,摆手道:“下次吧。”
  走出别墅大门之前,他特意拍了张照片,入镜只有花坛里的那丛迷迭香,镜头边缘是花坛后的落地窗,窗内是宋年低头吃蛋糕的景象。
  随即点开手机聊天输入框,他定时发送给方聿。
  方寒先走后,宋年向管家打听这个人的身份,才知道对方与方静淞并不是亲兄弟,难怪眉眼处只有三分像。
  方家家大业大,前任中北区商会会长一职,属于已经过世的方老先生,其生前只孕育两子,可惜一个年轻时聪慧过头,一个中年时无故丧命。
  方家多年经营,势力本就盘根错节,除生物制药领域独占鳌头,其他领域也经营得风生水起。
  树大招风,周围想觊觎方家这块肥肉的狼豺也有不少,但因大家族,终究不好对付,最好的办法不如静观其变。
  毕竟大家族里,内斗就足够精彩。比谁手段不穷,比谁技高一筹,又比谁的命更硬。
  管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话却点到为止。宋年一知半解,压根没想到对方今天的拜访是否有深意,吃完饭便躺在卧室床上翻看手机微信。
  和方静淞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半小时前,他问alpha今天几点回家。
  再往前是三天前,在知道方静淞是一个人挨过易感期时,宋年发的道歉。
  再往前,是方静淞称病告假那天,他听管家说只是老毛病后,白天在课上依旧心不在焉,给alpha连发了五条问候。
  当然一条也没等来回复。
  最前面的一条,也是自己重新拥有手机后和方静淞发的第一条信息。是返校前一晚,他因焦虑睡不着,问方静淞自己现在的状况在老师同学面前会不会闹笑话。
  其他的消息方静淞都没有回复他,只有这一条,方静淞在消息发送后的十分钟内回复:“有事联系褚辰和管家。”
  接着一分钟后,又发来一条:“别惹事。”
  彼时两人还是分房睡,隔着十步远的走廊,明明是合法夫妻,说话却要借助手机。
  可惜这唯一一条被alpha回复的消息,没能让宋年谨记,返校没多久他就误打误撞进了黑市交易点,进而惹麻烦进了警卫局。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牵扯出过往,什么袁照临,什么婚内出轨……宋年在床上滚了一圈,忍不住嚎了一声。
  他迫切地想要修复自己和丈夫的关系,之前在学校还有功课要做,他没时间乱想,现在放假了闲下来,宋年满脑子都是对自己婚姻的担心。
  偏偏对方总是很忙,宋年又看了眼聊天界面,三十五分钟了,alpha还是没有回复他。
  正巧覃水稚的消息进来,问他假期有没有空做兼职。
  宋年打字问:“什么兼职?”
  覃水稚:“我同系学长前不久开了一家咖啡馆,生意挺好,现在假期人流量大起来,人手不够,找我帮忙。可惜我这边接了额外的兼职,给人当家教,实在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