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偏还剩下仅存的理智,记得季苇一不许露馅儿的叮嘱。奈何情难自禁,忽然深吸一大口气屏住呼吸。
  季苇一正难受得浑身冒冷汗,胃里隐隐绞痛,卡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没发觉身边忽然少了个呼吸声。车过了路口向左拐,终于偏离路况十分恼人的主干道,一路奔着他家那身处城郊别墅去。
  挨到车停在门口,靠在座位上喘了半天才挥挥手对许琮说:“我下车,你把张渊送回去吧。”
  张渊把手从他的腹部拿开,用袖子蹭掉季苇一挂在下巴尖上的汗珠,看他脸色从苍白稍微好转起来,摇摇头:“让他陪你进去,我自己回去。”
  季苇一还道张渊来到他家附近有些不自在,也不强求,没发觉他说话时喘得自己有的一拼。
  张渊下车后走出去几步,实际却是站在转角处不易被注意到的视线盲区里,探头看许琮陪季苇一进了家门,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路上都在屏住呼吸,他的心脏因为轻微缺氧而快速跳动,越发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车里也残留着同样的香味,让他既有种晕乎乎的感觉,又为不能继续陪伴在季苇一身边时刻关注对方的状况感到焦虑。
  虽然家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他毕竟不是季苇一的家人。
  张渊走出小区,照例依靠公共交通出行。小区远离市区,他坐着地铁倒了两班车才到达目的地。
  却不是回到他和季苇一共同居住的小屋,下了地铁进入某写字楼,顺着手机上的地图七扭八拐。推开一扇门,里面的空间意外不小,像是通常用来举行活动的小礼堂,墙上挂着红十字会的横幅。
  张渊走过去,在签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确定回京时间后的第一件事,他在网上搜到救护技能证的线下培训活动报了名。
  培训分组进行,一名老师带几个学员,开始照例先进行简单的寒暄破冰。
  张渊的自我介绍仅有姓名和年龄,但耳朵上挂着的助听器还是让小组成员忍不住试图多跟他说几句话。
  通常会来参加这种活动的人都比较有社会责任感,越是看他似乎有点障碍,越不想让他游离在外。小心翼翼地选择比较温和无害的话题:“才刚成年就主动来考证,是有什么职业理想吗?还是学校里跟你们宣传过?”
  张渊摇摇头,周围可感知的善意让他愿意说实话,来到季苇一身边之后,也开始慢慢觉得和陌生人沟通有时候是必要的。
  他组织一下语言:“我家里人……身体有点不太好。”
  职业理想这种东西离他实在太遥远了,但张渊不是没想过,他想如果早几年遇见季苇一,他可能会想要努力学习去成为一名医生。外科内科无所谓,总之要和心脏相关。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命运把很多东西都安排成注定的遗憾。
  但至少他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他不想什么忙都帮不上。
  *
  季苇一回家,推门只见父母全坐在客厅沙发上,严阵以待。
  季光远瞪他:“你还知道回来,说出去散散心,一去这么长时间,再不回来我都要让你哥去抓你了。”
  季苇一笑笑:“他刚结婚,怎么有空去抓我。”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季津的婚礼前前后后对公司的很多事情也有所影响。其实他两人分明忙得一周多顾不上管他,一进门却又弄出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来。
  不爱他出去倒是真的,大概最希望还是他要乖乖待在家里,别出门别工作别生病别惹麻烦。
  其实倒也真谈不上错,担心他的身体自然是因为爱他。只是他见过他们是怎样对季津的,难免时不时感到自己在这个家里还是没有当成一个正常的儿子看待。
  试图帮他们找借口说是因为自己身体原因所致的时候,又难免想起当初到底是谁自认可以解决一切,不顾家人反对医生劝告非要把他生下来的。
  越是觉得自己其实不该要求太多,越是一到这种时候就忍不住闹别扭。大概因为生在这种条件的家庭里,已经知道自己是过分幸运,因此想要真心实意地怨什么人,就缺乏合法性,显得不知好歹过分贪心。
  长此以往,童年的精神创伤未能彻底抚平,导致三十二岁还在叛逆期。
  叛逆劲儿上来,应付两句就抛开父母,快步上楼把自己锁紧房间里。
  留许琮在后面帮他打补丁:“那个……过来的路上晕车,可能心情不太好。”
  丛然叹气:“怎么又开始晕车了?”说完觉得有点不对:“他上次去做检查什么是时候?”
  许琮翻翻手机报了个日子,夫妻俩对视一眼:“是不是该去看看?”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忙着大儿子的婚事,有段时间没怎么关心小儿子的身体。
  季苇一独自上楼,快走几步喘得厉害,强撑着进屋,刚把门关上就滑坐在地上。
  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蜷着两腿抱着膝盖,下巴枕在胳膊肘上。
  他小时候常有这种情况,走几步路就累得动不了,必须要蹲坐在地上歇一会儿才行。
  不由得想起很早以前看过一个说法,说人生兜兜转转一辈子,来时和去时的状态是差不多的。
  顿时很有些惆怅地枕着自己的胳膊,能起来也不想起来。
  坐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忽然有人敲门:“小舟!小舟!”
  季苇一本来要把丛然放进来,血液循环不好,坐一会儿腿真麻了,一时间竟动不了,只好在手机上打字:“妈,有点困。”
  毫无说服力——他房间的门被拆掉了锁,如今打不开是因为他倚着门坐。不知道的情况下,怎么都会以为他是因为闹别扭找东西把门抵住了。
  季苇一边找托辞边试图站起来,丛然却直接放弃了敲门,拨电话给他。
  隔着一重门板,他听见对方下楼的脚步声,母亲的声音里有些急促:“有点事情,我们出去一趟,你在家里休息吧。”
  电话挂得匆匆,这下轮到季苇一心里发慌,缓了半天扶着墙站起来,走出门的时候父母都已经离开了。
  徒留许阿姨和他面面相觑,说小舟,你怎么出那么多汗呢,哪儿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季苇一问:“出什么事儿了?”
  看见对方脸上的犹豫神情,又说:“你不说我就要乱猜,弄得心里发慌。”
  许阿姨这才松口,语气模棱两可,事实就是那么个事实:“应该是,亲家那边……”
  “去世了?”
  见季苇一自己说出那句话,她才顺势点点头。季苇一“啊”了一声,谈不上难过,只觉得心里空落落。
  终究还是不到一个月。
  病入膏肓,现代医学解决不了问题,就等于不能解决的问题。
  他没说什么,回到房间关上门,把自己丢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大脑放空。
  一直到许阿姨来问他想吃什么,才如梦方醒般坐起来。
  “我出去一趟。”
  身体状况已经开始让季苇一不敢独自驾车出门,叫了代驾把他送到小屋楼下。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迫切地想要见到张渊。
  他路过门口的便利店,走进去,把目光停留在收款台前那一排花花绿绿的小盒子上。
  以前倒真没在意过,居然有这么多花样款式。
  因为懒得挑,所以每样都拿了一盒。
  季苇一迈进单元楼。
  第65章
  急救培训比张渊想象中要简单一些。
  “急救”二字很容易带来神圣滤镜, 和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关联在一起,让人感觉不该是什么轻易就能够掌握的技能。
  于是张渊坐在会场里听课,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一手拿着笔一手攥着新买的小笔记本,皱着眉头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现场的话筒质量一般, 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就混成一团的难以识别意义的声音, 越听不懂越急, 空调房里额头上都渗汗。转头想向身边人求助,才发现基本没人在记这个。
  “会发手册的。”领队的组长轻描淡写地安慰他听不清也没关系,大概了解一下就好了。
  毕竟现在还在讲急救学习的意义这种说没用显得不太尊重, 说有用又觉得确实有点没用的必备流程部分。
  顺带着感叹一句:“真认真啊。”
  张渊心思全在听讲上, 就算听不清也不愿意跟人说小话打岔。瞪着眼睛听到终于进入实操练习时刻, 才发现事实上规范流程并不太复杂,就算是cpr这种最危机关头的救命技能,动作要领也就那么几个。
  只要能找对地方, 剩下最重要的竟然是体力问题。他力气很大, 对身体肌肉的控制力也恰到好处。橡皮假人的胸口从侧面看形成标准的下陷弧度,负责拍照的主办方人员都凑过来冲他卡卡一通按快门。
  长得帅胳膊粗动作又标准, 绝佳宣传素材。
  张渊专心起来就听不到快门声, 充耳不闻库库一通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