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六月尾声将至,薄贺算算时间,准备在本周内回国。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在他忙着收拾行李的时候,视频通话提示音突兀响起。
  屏幕里裹着貂皮的老者叼着雪茄,身后是整面墙的动物标本:“救了我家狼崽的猎人,来喝杯伏特加?”
  “28岁的狼崽么,”薄贺笑着说,“按生物学寿命算,他该投胎两轮了。”
  “哈哈,放松些,年轻人。”他转动屏幕。
  引擎轰鸣声撕裂了一室寂静。
  几个大汉骑着哈雷开路,中间那辆1962年“第聂伯”军用摩托泛着哑光黑——这是前苏联官员的私藏版,邮箱盖上刻着“kГБ”。
  来自那个时代的暴力美学直击薄贺的灵魂,他的耳膜在震动,心脏随着履带碾过冰面的节奏狂跳。
  “真是个美人……”
  如果把主角受换成它,薄贺愿意做它一辈子的atm和保姆。
  “喜欢吗?”老人抚摸车身,“仿米格战机的橙黑涂装,我最得意的作品。”
  “您这是……”
  “沃尔科夫家的谢礼,需要客人亲自来提。”老人把镜头凑得更近。
  “1962年的心脏,2022年的腿脚。”他露出机械师调整防滑链的特写,“就像我这把老骨头,得靠最新产的人工关节撑着。”
  “多谢您,但厚礼我受不起。”这一看就是鸿门宴啊!
  “先不要拒绝,”老者看着他的眼睛,“摆在玻璃柜里的赝品,怎么配得上真正的猎人?”
  “来吧,小猎犬,接受我的友谊。”
  “容我和您外孙商量一下,”他故意咬重“外孙”二字,“毕竟收礼这种事,得问过真正的朋友。”而不是你这个老登。
  这老秃鹫,利诱不成就威逼。
  没了“美人”在眼前晃悠,薄贺的智商回归正常。
  看到那份礼物后,薄贺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当对方提到“玻璃柜里的赝品”时,他彻底确认了——老狐狸是在赤裸裸地威胁他。
  这老阴比不仅知道薄贺有重装机车的模型,还暗示他掌握着薄氏医疗的最新研究方向,关节置换机器人与手术导航系统。
  老秃鹫大概已经吩咐手下,把薄贺祖宗十八代的资料都查出来了。
  薄贺心中一阵烦躁,世界上的老阴比什么时候能灭绝?
  他清楚,有父母和外公外婆的保护,这老登不可能查到什么关于他的重要信息。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到无比厌恶。
  一想到自己近二十年的人生,很可能已经被压缩成几张薄薄的a4纸,躺在沃尔科夫家族的会议桌上,薄贺就想亲切问候对方的家人。
  挂断电话,他转头就给历寒骁发消息。
  薄贺:【你外公要我去他家做客^ ^】
  历寒骁回得很快:【你别笑,我害怕】
  历寒骁:【别去,老头瞒着我邀请你,肯定没安好心】
  薄贺:【你外公私下调查我的资料^ ^】
  历寒骁:【等我三十分钟,我让老头给你发道歉视频。】
  薄贺冷笑一声,他才不要听那老登阴阳怪气的“道歉”。
  薄贺:【帮我转告他,这周末,我会赴约】
  薄贺:【^ ^】
  历寒骁:【别!你冷静!!】
  薄贺不再回复,直接退出聊天界面,拨通了薄珩的电话。
  “哥,那老登查到我头上来了,还危威胁我。”薄贺告状。
  “哥哥知道,”薄珩语气平静,“阿尔捷米先生手上的资料是母亲的通讯员编写的。”
  他把冷淡的音色放柔和,安慰弟弟:“别生气,那辆机车你喜欢就收下,阿尔捷米先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好烦啊,”薄贺向哥哥抱怨,“和这老狐狸说话,废了我好多脑细胞。”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哥哥帮你准备了礼物,我们让他废双倍的脑细胞,好不好?”
  *
  周六,历寒骁来薄贺家里接他。
  一路上,历寒骁欲言又止:“你……”
  “我知道你外公不是有意冒犯我,”薄贺看不惯他唧唧歪歪的样子,“他们这种人,不把别人祖坟刨干净,怕是连早餐都咽不下。”
  “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我很讨厌别人像猎蝽一样追踪我的一言一行。”
  “……我不是想要替我外公求情。”历寒骁澄清。
  “我是说……你能不能……”
  “能不能替我在薄珩面前求求情,”历寒骁一鼓作气,“我怕他让你和我断交。”
  薄贺:“……你可真孝顺。”
  悍马h1在深山里行驶了许久。
  “我说,”薄贺打了个哈欠,“你们怎么把大本营建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外公喜欢,这里以前是东正教的修道院。”历寒骁回答。
  车子缓缓停下。
  他们穿过散养着棕熊的庭院,进入一栋哥特式尖顶建筑。
  沿着走廊往里走,能看到墙壁上挂着的驯鹿头标本,眼珠漆黑,仿佛正俯视着每一个经过的客人。
  “外公。”历寒骁推开尽头的橡木门。
  教父先生从壁炉前缓缓起身,火光照亮他右脸的疤痕。
  “啊……我的小狼崽带着猎犬回来了。”他张开双臂,拥抱历寒骁,然后缓步走到薄贺面前。
  薄贺没动,也没向他问好,只是站着任他打量。
  “欢迎你,年轻人。”教父先生竟然先向他问候。
  薄贺嗅到了硝烟与伏特加混杂的气息,他伸出手,与老者相握。
  嘶……他就知道这老登会趁着握手用力掐他。
  老教父的拇指碾过他冰凉的掌心纹路,“不像握过重机车油门的手。”
  “感谢您的邀请,阿尔捷米先生。”薄贺微笑。
  被小辈直呼名字,教父先生脸上也毫无怒意,他放开薄贺的手:“去看看你的钢铁新娘?它在寒冰之下等候多时了。”
  “我没有摩托驾驶证。”薄贺事先说明。
  “我有,”教父摇铃,“瓦里西这小子也有。”
  黑衣保镖捧来貂绒大衣,历寒骁趁机凑过来:“一会我载你。”他捏捏薄贺的手,“别怕。”
  薄贺拍开他:“你别这么紧张,你外公不会做什么的。”
  “我哥都同意我来了,你怕什么?”
  “行行行,我不怕。”历寒骁引着他向外走。
  当薄贺用肉眼看到那台冰原猛兽时,他才真正明白苏联军工的暴力美学——
  履带式雪地轮由t-34坦克履带改造,车把包裹着ak-47的枪托木,引擎盖上焊接着su-100自行火炮的散热片,排气管喷出的不是尾气,而是零下50度也能燃烧的航空煤油蒸汽。
  它粗犷、强悍、无视自然法则。
  “怎么样!”历寒骁大声喊。
  “好—冷—”薄荷更大声地回答。
  “注意安全!”他对历寒骁吼道。
  “好——”
  引擎轰鸣声中,机车如离弦之箭冲入雪原。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脸颊,薄贺的耳膜被风声和引擎声填满,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
  从车上下来,薄贺的脸被吹得通红,但眼睛很亮:“多谢您。”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薄贺之前攒的气被乌拉尔山脉的寒风吹散了一半,他决定晚上说话委婉一些,给教父先生留点脸面。
  夜晚,沃尔科夫家族在会客厅举办盛大的家宴。
  长桌上的食材丰富得令人咋舌,有一半薄贺都不能碰——按照c国法典,吃了要去踩缝纫机。
  “瓦里西,你的小朋友连胡子都没长齐呢!”一名高大的独眼干部拎着青铜酒壶晃过来,酒气熏的人头晕。
  “伊万叔叔,”历寒骁搂过独眼干部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警告,“小朋友才刚满18呢。”
  其实薄荷已经19岁了,但历寒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显然炉火纯青。他试图用眼神示意这位被当做出头鸟的叔叔赶紧离开,免得被薄贺的狐狸爪子撕成手撕鸡。
  “哈哈哈,成年了!”干部拉下历寒骁的胳膊,摇摇晃晃地走到薄贺身边,青铜酒壶重重砸在桌上,“沃尔科夫家的规矩——第一杯酒,敬西伯利亚的冻土!”
  薄贺笑着回绝:“抱歉,我不喝酒。”
  “不喝酒?”
  伊万嘴角扯出一抹狰狞的笑,独眼在烛台下泛着浑浊的光,像一头盯上猎物的老狼。
  “小子,你以为这儿是你的幼儿园?”
  他俯身凑近,酒气喷在薄贺脸上,声音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这里,不喝酒的人,要么是死人,要么是叛徒。”
  “你是哪一种?”
  第8章
  “敬冻土?”
  “不如敬点更有意思的。”薄贺转身走向长桌,从冰桶里抽出一瓶没有标签的透明酒瓶。
  “监狱特供,”他晃晃瓶身,“这才是好酒。”
  历寒骁在心里默默给伊万点了根蜡——希望叔叔能在小恶魔手里留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