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
  睿王的作风雷厉风行,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仅仅是隔了一日,就让姬云予坐上了前往行宫的马车。
  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让裴砚清的面色和从前一样,几乎毫无察觉,只是安慰他自己会经常来看他,先让他静心养病。
  正值盛夏,坐在马车上的姬云予心里却是异常轻快。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皇宫,彻底将那会吃人的建筑远远甩在身后,不曾有一次回头。
  第96章
  皇帝去行宫养病一事如同一颗巨石落入平静的水面, 彻底将朝堂的浑水激起。
  这下子,就算再清廉正直不过的臣子都意识到皇帝恐怕早就成了裴砚清的傀儡。
  更进一步就可以想到,裴砚清此人就连对自幼相识的皇帝都如此狠毒, 更别提他们这些善于钻营的朝臣。
  政敌的狠心让不过半日萧凌湛就收到了许多向他投诚的消息, 可他没有时间去管这些,因为他没想到裴砚清这么快就接受了他所提出的让皇帝去行宫养病的建议,怕对方留有后手,便直接混入了护送圣架的队伍中,一路严防死守。
  行宫临山, 眼前更是成片的绿色,里面还有天然形成的温泉汤池,还未下车姬云予就感觉到了清爽的凉意。
  车下,小耳伸手准备去扶小皇帝,不曾想一旁有人抢了他的活。
  “陛下,小心些脚下。”谢闻脸上是很温润的笑意,手却将姬云予抓的很紧。
  姬云予顺着对方的力气下车,那只手也正好从容的收回, 好像方才那种几乎让他有些闪躲的那种掌控欲是他的错觉一般。
  到了住处, 宫人们如同在宫内一样退了出去,只剩下姬云予一人有些新奇的打量着行宫与皇宫完全不一样的陈设。
  月色的绞纱, 案几上带着粉意的碗莲,每个作为装饰的瓷瓶都是上好的青花瓷, 连窗口都是仿江南一带的镂空飞鹤边框,将清新雅致突显到了极致。
  姬云予从没有住过这样合他心意的居所,没有了龙涎香的沉重,只有清淡的花香与果香,沁人心脾, 让他近日的愁绪都散去不少。
  他长舒了一口气,卸下了长久以来压的他喘不过气的包袱,脸上终于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表情,有些新奇的坐上软榻,轻轻拨弄广口矮瓶的里的碗莲。
  谢闻端着药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那白净修长的手指在花瓣的衬托下如同上好的白玉,只想让人去触碰那软玉温香。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谢闻的手一抖,差点将药撒在托盘上。
  压下过于逾矩的想法,谢闻将药送上前,“陛下。”
  姬云予不想去好奇睿王与裴砚清的斗争,也不想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裴砚清松口放他出宫,没有去问,只是将碗端起,将里面温度刚好的药全数喝下,等将碗放回托盘时,便顺手将那被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牌拿出。
  “给。”大概觉得一个字太过生硬他又浅笑着补了一句:“这地方很好,你们有心了。”
  这样完全符合他喜好的居所,肯定不是巧合。
  谢闻没有将手牌接过,而是看了一眼门外,姬云予有所察觉,朝着同样的方位看去。
  如同收到什么准许一般,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姬云予的视野之内,迈开步子缓缓进入。对方大概是平日里习惯了迈很大的步子,动作间有些别扭,但那气势还是汹涌的,又在姬云予觉得危险之前奇异的散去。
  萧凌湛的眼睛比百兽园中的狼还要凶戾,大概他本人也知道,于是低垂着眼睛,没有去看软塌上的小皇帝一眼。
  “参见陛下。”
  姬云予知道自己这一招棋下的极为凶险,只能强迫自己不要漏怯,“睿王有礼了。”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他抬手虚扶,“如今我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必行此虚礼。”
  听到小皇帝的话,萧凌湛站起身,眼神带着难以磨灭的锐利锋芒,话语却是格外的柔和,“多谢陛下。”
  听见对方这样矫揉造作的声音,谢闻浑身的汗毛瞬间直立,但他还是清楚的看见了姬云予放松了一些的姿态,只能忍下牙酸的表情。
  但无论萧凌湛此时恭敬的态度是装的还是真的,姬云予都准备将手牌交予对方,毕竟如果只凭自己,怕是到死都不能离开皇宫。
  于是他伸手将手牌递上前,却没想到转瞬又被对方推了回来。萧凌湛的手干燥灼热,不过一瞬的触碰,就让他平白想要闪躲。
  “陛下,金云卫本就是御前卫兵,保护陛下才是他们的职责。”萧凌湛言辞恳切,硬生生传递给了姬云予一种他一定要留下手牌的想法。
  “……不,这是最初商议好的。”姬云予还试图递过去,却是被对方捏住手带着他的指节将手牌握在了掌心。
  姬云予这下子是真的被烫到了,他几乎是有些诧异的想要将手抽离,却是抵不过对方的力气。
  见好友有些失态,一旁的谢闻皱起眉轻轻咳了一声去提醒,眼神却落在那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上,莫名觉得眼前的画面格外刺眼。
  听到谢闻的声音,萧凌湛瞬间反应过来松开了手,在心里懊恼自己怎么会这样失礼,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下意识抱拳朝姬云予行了一个军礼。
  “抱歉——”
  萧凌湛此时的模样与初见时的样子差距有些太大,大概是从一匹狼王变成了有些憨厚的犬类,看着那抱拳动作之下又想行跪礼的腿,实在是忍不住,姬云予抬手掩了半边脸,眉眼弯弯。
  萧凌湛有些无措的看了一眼谢闻,却看见他也在笑自己。顿时,他的脸涨红一片,几乎快要冒烟一般。
  一时间,原本还带着些紧张的气氛在这小插曲的影响之下顿时变得松快起来。
  好不容易收回笑意,姬云予也明白对来对方大概真的没什么恶意,于是更为放心的将手牌交给了他。
  “这手牌对我来说没什么作用,只有在你手里,它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这次萧凌湛终于没有再拒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靠,郑重的接过,“陛下静心养病就好,剩下的交给微臣。”
  姬云予微微颔首,忍不住看向萧凌湛的眼睛,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一个问题。
  “你会做一个好皇帝的,对吗?”
  萧凌湛眼神微变,继而变得柔和,看着眼前形容消瘦几乎快被皇宫磋磨致死的小皇帝,很坚定的点头,“我保证。”
  谢闻陪在姬云予身侧,一起看着萧凌湛离开。
  姬云予有些感慨,又觉得轻松,不知为何又叹了一口气。
  “陛下,他一定会做到的。”谢闻的视线落在身旁人被晚风吹起的墨发上,“我相信他的为人。”
  听到谢闻这番带着安慰的话,姬云予露出一个笑。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
  大概是得到了保证,姬云予感觉身体上的病症好了不少,脸上都有了些许健康的气色。
  但一直照顾着他身体的谢闻却是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迹象,几乎是在飞快的燃烧着姬云予的生命。
  人的心气是很难复原的,更何况自幼困苦的对方,除非有什么能留下他,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为此谢闻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小耳是裴砚清的人,他不愿去问,只能全靠自己的观察去了解姬云予的喜好。
  可越了解,他就越觉得心疼,老天到底是怎么舍得让这样纯善剔透的一个人经历这些。
  正当谢闻一筹莫展之际,事情突然迎来了些许转机。
  裴砚清要来行宫探望皇帝。
  这个消息很快就送到了谢闻的手上,看着上面所写的原因,他脸上忍不住有了些笑意,心想真是上天相助。
  于是在萧凌湛的准许下,裴砚清一路畅通无阻,异常顺利的进入了姬云予在行宫的局所。
  谢闻早就告诉了姬云予裴砚清今日会来行宫的事,所以当他看见那张脸时,没有太过不知所措,只是连喜悦都装不出来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
  裴砚清心心念念另一件事,也没有在意姬云予的表现。
  他开门见山,“云予,南方暴雨让水坝决堤,受灾万顷,将近百万人流离失所,朝廷需要派人去治水。”
  姬云予抿了一口茶,努力让语气不那么生硬,“你觉得该派谁去呢?”
  裴砚清纠结的也正是此事,他胸怀大略,若是去治水也不见得没有办法,何况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不愿错过此次机会。
  可他一旦去治水,朝政无人治理,立摄政王一事又会提上日程,人选肯定是萧凌湛,等他回来怕是已经被对方夺走了半数权利。
  这样想着,裴砚清便将自己的想法全数说了出来,说的话几乎和谢闻告诉姬云予的一模一样。
  这样的信任让姬云予的心情好了许多,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发出瓷器与木桌磕碰的清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