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云岫还是不放心,“这能成么?”
  谢瑜安思索了片刻后说:“暂且也只有这个笨法子了,咱们借机行事罢。”
  云岫想到上个月的亲耕礼,仍后怕不已,就怕这回亲蚕礼也……他偷觑了对方一眼,试探道:“亲蚕礼……陛下也去么……”
  谢瑜安不疑有他,笑道:“自然不会去,古来男耕女织,不夺其时。亲蚕礼是皇后的职责,陛下去做什么!”
  云岫听后才稍稍心安。
  哪知亲蚕礼当日宫里竟安排了人来接。
  谢瑜安对前来的宦官道:“内子病了,前两天我已报给了礼部,怎么……”
  那宦官冷着脸哼了声,傲慢道:“亲蚕礼可是国之大事,岂能因为区区小病小痛就缺席不去?如此妄为可有把天下和朝廷放在眼里?”
  见他上来就扣了顶大帽子,谢瑜安冷汗都下来了,刚要辩解又听对方道:“况且既是病了,怎么没听说贵府上近来有延医用药?太医院那儿可没见着记录。世子,诓骗咱家是小,欺君罔上是大啊!”
  “只是风寒,没敢劳驾太医院,只请了城里的大夫。”谢瑜安冷汗津津,边说边塞了个荷包给对方,“我并无轻视亲蚕礼和陛下的心,还望公公明察。”
  那宦官掂了掂分量,心里已有了数,立马露出个微妙的笑容,谢瑜安刚要松口气,谁知对方又突然板下脸来并将荷包抛回了他怀里,“世子,时候不早了,再耽搁可就要误事了,快把准世子妃请出来跟咱家走罢。”
  谢瑜安心知这些内廷中官最是得罪不起,他虽恼恨此人跋扈,眼下也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一面叫人奉茶,一面让长史官去把云岫请来。
  云岫听说有太监亲自来接他去参加亲蚕礼,先前的那种不安又浮上心头。
  那宦官一见到人就催着要走,竟让云岫和谢瑜安连通个气的机会也没有。
  云岫被赶鸭子上架似的赶上了马车,那宦官草草对谢瑜安拱了拱手,就急不可耐地带着人走了。
  马车跑得飞快,没多久就出了城。
  云岫特意留了个心眼,发现他们是从北城门出的京,若是没记错,先蚕坛位于北郊,先农坛在南郊,看情况他们确实像是往先蚕坛去的。
  先蚕坛距离帝都不远,行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马车从南门进入,先去了东面内外命妇暂住的房舍安置。他来得晚,只剩角落里的一间屋子空着,好在周围林木茂盛,又隐蔽又清净,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正好缓解了云岫作为男儿乍然混入脂粉堆的尴尬。
  按照规矩,亲蚕礼前一日需要斋戒,正因如此,虽然周围住满了人,今日却静悄悄的,云岫的到来也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份静谧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
  云岫用了晚饭,宫人收拾完杯碟刚走,忽听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还伴着衣裙窸窣和环佩叮当,听动静似是来了许多女子。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又碍于男女有别不敢随意出去,哪知没多久,屋子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位宫装美妇发髻高耸,朱翠交辉,她站在门外朝云岫嫣然一笑,眉梢眼角皆是风情,“好弟弟,许久不见,可曾想过姐姐没有?”
  云岫呆若木鸡,下一刻就见永安长公主一只脚跨过了门槛,顿时如临大敌,想都没想就抄起一把椅子横在了身前。
  永安长公主见他如此大动干戈,也被吓了一跳,可她阅人无数,一眼瞧出他是在虚张声势,遂勾了勾唇角,回头先让身后惊慌的侍女们稍安勿躁,随后进了屋子朝云岫走去。
  她越靠近,云岫就越紧张,抬着椅子的两条胳膊不住哆嗦,他不禁拔高了嗓门警告对方,“您别过来!您再靠近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永安长公主笑意不减,无视了警告继续逼近,“哦?你要怎么不客气?好弟弟,多日不见,你竟学坏了。”
  云岫一边往后退一边作势要砸椅子,可永安长公主丝毫不惧,把人逼至墙边还不够,又伸出纤纤玉手把住了他的手腕,吹气如兰地道:“好弟弟,瞧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让姐姐替你擦擦。”说着掏出帕子就要给他擦汗。
  云岫抗拒地摇头晃脑试图躲避她的魔爪,心底呜呼哀哉,直叹谢家这对无耻姐弟真乃自己命中魔星!
  永安长公主爱极了他这副又气又臊的模样,逗弄了片刻,见他浑身气得乱战,两只手也跟着颤颤巍巍,那椅子像是拿不稳随时要掉下来似的,若真如此,准砸自己脚背上。永安长公主最是趋利避害,忙站远了些并收了脸上的轻浮,道:“好啦好啦,姐姐不逗你了,坐下来咱们好好聊聊,姐姐今夜来可是为了正事。”
  云岫并不信她,直到对方指天发誓不会对他如何,并保证与他维持两丈距离,才缓缓放下了椅子。
  永安长公主见他仍像只炸毛的猫儿一样,警惕地盯着自己,便故作坦荡地朝他笑了笑,坐了下来,又招了招手让门外的侍女将东西拿了进来。
  “这是明日采桑时要用的东西,本宫特意给你送了来。”
  云岫半信半疑地打开盒子,里头果然放着一把做工不俗的精致银钩。
  永安长公主道:“怎么样?本宫这回没骗你罢?”说着又用帕子贴了贴眼角,故作伤心地啐他,“本宫一片好心却被当做了驴肝肺,呸!你这个黑心短命的薄情郎!”
  云岫脸上讪讪,忙要向她赔礼,却听脑海里阿倦懒洋洋道:“别被她糊弄了,她可没这么好心。”
  “依照惯例,在亲蚕礼上,皇后用金钩,嫔妃和公主用银钩,其他人则只能用铜钩。你再看看她送来的是什么?”
  云岫神色一僵,又听阿倦道:“先别戳穿她,装作不知道,瞧瞧她是误把自己的银钩错拿给了你还是存了别的心思?”
  云岫攥了下手心,他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脸上藏不住事,为了掩饰方才的异样,他忙转身给永安长公主倒了盏茶,然后捧到她面前,“是我想岔了,您勿怪。”
  “刚还要本宫发誓保持两丈,怎么这会儿又自己靠过来了?”永安长公主眼波流转,妩媚动人,她接茶也不好好地接,偏还要撩拨人,涂着蔻丹的玉指覆上云岫的手,把好端端的一个人吓成了只兔子,差点把茶全撒在她新做的留仙裙上。
  “真是不经逗!”永安长公主稳稳地托住茶盏,状似可惜地说。
  阿倦在脑海里提点他,“你试着打发她,看她走不走。”
  云岫道:“东西我收到了,您还有别的事么?若没有……”
  永安长公主掩嘴轻笑,耳坠跟着轻轻晃动,“小没良心的,刚过河就拆桥,就这么急着赶本宫走?”
  云岫笑得勉强,“孤男寡女的……”
  “有她们在外头站着,怎么会是孤男寡女呢?”永安长公主长了条三寸不烂之舌,强词夺理起来比十个男人加起来都要厉害,她眉梢微挑,媚意横生,“还是说好弟弟你眼里只有本宫,根本看不到她们?”
  云岫说不过她,又被她的虎狼之词弄得两颊薄红,支吾道:“您……您慎言……”
  长公主笑得钗环叮当乱撞,等笑够了才又说道:“你看看都是你把话岔了开去,才让本宫差点把另一桩正经事给忘了。”
  来了!
  对方果然像阿倦猜的那样还有别的意图,云岫紧张得喉结上下动了动,故作镇定地顺着她的话问:“您还有何事?”
  永安长公主抚鬓笑道:“本宫自从听说你也在亲蚕礼的名单上就时刻为你悬心,你是男子,明日你站在我们这群脂粉钗环堆里,就好比是在肩膀上放了盏灯笼,想不注意到你都难。况且明天是重要场合,你若犯了错——”她笑容敛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会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亲蚕礼是祭祀大典,意义非凡,容不得丁点差错。”永安长公主神情端肃,云岫还是头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如此严肃正经的话,颇为吃惊。原以为明天只要混在人堆里装鹌鹑就能蒙混过关,可听了她的话,云岫不禁紧张了起来,嘴上却不肯露怯,“到时候我跟着旁边的人学就是了。”
  永安长公主竖起两根葱白的手指摇了摇,嗤道:“哪有这么简单!想当初本宫头一回参加亲蚕礼,那时顾太后还在世,本宫这位嫡母专门派了女官来教导本宫亲蚕礼的规矩。本宫自认为不是个蠢人,却也花了半个月才记住全部的细节,所以你觉得明日你光靠依样画葫芦就能成么?”
  云岫被她唬住了,讷讷无言。
  永安长公主见他愁眉不展,忽儿又笑了起来,她每回对着云岫都极其爱笑,可她越笑,云岫就越心慌。
  这次也不例外,云岫被她笑得胸口砰砰直跳,良久才见对方用玉指隔空虚点了下他鼻尖,不无得意地道:“你呀,既不经逗也不经吓,瞧你这小脸白的!莫慌莫怕,这不是有本宫在么,你若诚心诚意地请教,再叫一声‘好姊姊’,本宫拼着今晚不睡觉也得把规矩给你掰碎了灌进你脑子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