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考虑到这点后,谢瑜安早早就命仆从打点好行装,自己也按照规矩在家斋戒了几日,临行前一日又和云岫说明了原委,命他好生在府中休养,到了龙抬头那日天还未亮,就坐着马车去了宫门口等候帝驾。
  谢瑜安走后,云岫仍如往常一样读书自娱,又因午后见春风拂槛,燕子呢喃,便让松萝找了竹篾、裁刀、浆糊、丝线等物一并拿到书房来,他自己又将纸张、画笔、各色颜料摆了满满一桌,准备动手做只风筝来玩。
  因没做过,云岫做得颇为艰难,还临时翻书解惑,到了申时三刻也不过把风筝骨架扎好,正要裁剪纸张,忽见松萝带着长史官慌张走了进来。
  “小郎君不好了,世子爷出事了!”
  裁下来的纸张随着话音飘落在地上,“出了何事?”
  长史官惊惶道:“方才有羽林卫上门报信,说咱们世子在耕作时伤口崩裂倒在了御田中,如今昏迷不醒,情况危急。”
  云岫面上血色尽褪,“瑜安哥他人呢?”
  长史官道:“随驾的医官看后说,现下不宜挪动,否则危及性命。那羽林卫还说,他们吕大人见世子神志不清时不断唤您名字,想着若把您接到世子身边,一则方便照顾,二则兴许他能醒得更快一些。”
  云岫听他提到吕大人,依稀想起当初中秋宫宴时,自己被永安长公主掳去,谢瑜安为了找人,确实曾拜托羽林卫里一个姓吕的好友帮忙,若没记错,似乎是叫吕……
  “可是吕尚尧吕大人?”
  长史官想了想道:“是,正是这位吕大人。”
  云岫忙问:“吕大人派来的人现在何处?”
  长史官道:“正在前堂用茶。”边说边引着云岫来到前堂花厅,果然有个做羽林卫打扮的人坐在那儿,在见到云岫后,立即起身拱手为礼,“这位就是云小公子罢?末将奉吕大人之命来接您去京郊。事不宜迟,请您现在就随末将动身罢。”
  云岫却让他稍等片刻,说要让仆从把谢瑜安的衣裳和近日所用之药取了来再走。
  那羽林卫却道:“不必忙活了,药物衣衫都有现成的。”说着催他快走,如此云岫只得和他出了门。
  松萝不放心追了出来,拉着云岫衣衫恳求道:“小郎君,带上奴婢罢,您的病刚好,如何照顾得动世子爷,让奴婢一道去帮把手罢。”
  未等云岫开口,那羽林卫已抢先一步否了,“这万万不可!眼下圣驾就在京郊,那些随驾的大人、宗室以及他们带去的奴仆、护卫都必须事先上报,为的就是怕有刺客混入其中行大逆之举。云小公子本就不在名单之列,照理是不该去的,吕大人是念在和庆顺郡王世子昔日的交情上才行此下策,已经担了莫大的风险,怎能凭空又多个人!这绝对不行!”
  羽林卫说得斩钉截铁,不论松萝如何哭求都不肯松口。云岫没有多想,只宽慰她,“不要紧,瑜安哥原本就带了人,又有宫人帮衬,我应付得来。”言语间已经来到大门口。
  只见门口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除了刚才那个羽林卫,另有四人,一人驾车,其余三人骑马候在车旁。
  云岫暗道,那位吕大人做事真是细致,竟专程派了马车和这么多人来接自己一人,此次也多赖他照顾相帮,等日后还得厚礼答谢他一番才好,于是登车与长史官、松萝等人作别。
  等马车驶出去一段路,云岫才发现手上竟还拿着风筝骨架,想来刚才情急之下一直抓在手里忘了放回,未料到竟无一人提醒自己。
  马车走得又快又稳,很快就出了城门。
  如今已是仲春,帝都内外冰雪化尽,春意融融,杏雨梨云,游人如织。可云岫正为谢瑜安的伤势忧心,无暇欣赏沿途风光。
  直到夜幕笼罩,马车才渐渐放缓了速度。
  只听前方一声兵戈交错伴着一道喝问:“来者何人?”紧接着马车蓦地就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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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周五见~
  第78章 行宫
  云岫把车帘揭开一条缝,悄悄循声望去,只见一队擐甲执兵的侍卫拦在一道气派的大门前,火把照得周遭亮如白昼,一座庞大的宫苑屹立其后,想来应该就是位于先农坛附近的行宫了。
  前路被拦截,云岫紧张不已,他并不在随驾名单上,若被识破还不知是何下场。
  比起云岫的提心吊胆,那五人则一派淡定从容,连马都未下。云岫在车里看得并不真切,只仿佛为首的羽林卫出示了个什么东西给那队侍卫看,那队侍卫见之色变,刷刷跪了一地。
  云岫暗自“咦”了一声,没等他深究,侍卫们很快分立两侧让马车通行。
  他有些困惑,想了想还是探出头去问驾车的羽林卫,“这位大哥,庆顺郡王世子已被安置在行宫了么?”
  那羽林卫目不斜视地驾车赶路,只生硬地回答:“您去了就知道了。”可谓是敷衍至极。
  云岫再不敢多问,目光越过对方,只见璨若星河的宫灯所照之处,层台累榭,画桥烟柳,山沓水匝,树杂云合,与辉煌气派的皇宫比较,更显旖旎雅致,如同到了那璇霄丹阙,云阶月地之所在。
  马车又接连过了几道门,都如上一次一般被拦下盘问,侍卫的反应也都相同,在见到出示之物后莫不诚惶诚恐地让道,随后一路畅通无阻,等行至一片水色澹澹的巨大湖泊边才再次停住。
  云岫下了车,随之被带到码头边停靠的一艘小船上,五人中只三人陪他登了船。船上另有内侍打扮的人撑篙,待他几人站稳,竹篙轻点水面,小船如同长了翅膀,飞速往湖心荡去。
  脚下水浪扑船,如履平地。
  船离岸越远,云岫心底的疑虑就越浓烈。他打量周遭,只见湖水渊源灏灏,潋滟生光,两岸宫灯辉煌,映得金堤如绣。这湖泊大得出奇,其中散落着数座岛屿,目之所及之处,或垂杨艳杏,或怪峰耸立,或宝塔巍峨,或玉栏绕砌。
  云岫暗道,听说这处行宫距离先农坛和御田并不远,为了便于照顾,把一个昏迷不醒的伤患挪移到此地倒也合情合理,可如此大费周折地安置到湖中央又实在令人费解。
  思索间,小船已经驶入其中一座岛屿的浅水区,这岛位于湖泊正中央,被其余诸岛众星捧月般地拱卫环绕着,面积也比诸岛大了几倍,上头灯影如带,花木葱茏,其间更是有数不尽的画栋飞甍,丹楹刻桷。
  此时小船离岛上的码头不过三四十丈远,云岫清楚地看到码头上已站着七八个宫女内侍,旁边放着一顶软擡,像是来接他们的。
  若之前的马车、守宫侍卫的反应、奇怪的安置地点还只是让云岫心生疑虑,那么在见到码头上的这些人,意识到这是何等的兴师动众,他终于确定了事情的不对劲——这样的安排,绝非一个在羽林卫当差的小将领能够做到。
  某个可怕的猜测如吐信的蛇一般顺着足踝爬上心头。
  霎时云岫如坠冰窟。
  船仍在前进,与码头的距离已不足二十丈,云岫僵着身子下意识往后退,小腿却一下撞在了船沿上。
  背后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连鼻尖都冒了汗珠子,他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只觉得这岛屿像一只卧在湖里的水怪,那码头就是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冷不防就要把自个儿囫囵吞下肚去。
  他蓦地一哆嗦,脑海中只有一个字——就是“逃”!
  可船就那么大,除了眼前越来越近的岛屿,左右后方皆是水,几乎生路断绝,能逃哪儿去?
  可眼下容不得人犹豫,云岫咬住牙根,攥紧了拳,忽然把心一横,转头就要跳船。却不曾料到自上船后,他的一举一动全被那三个羽林卫看在眼里,见他神色有异,早暗暗蓄力,只等他稍有动作,立马就要发难。
  果不其然,云岫连水都没沾着一滴就被扣住了,不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眨眼间,船靠了岸,那撑船的内侍率先跳上了码头,将船系在木桩上。云岫再不情愿,还是被带下了船,又被塞进了软擡里。
  软擡被四个内侍抬起,香叶红的轿帏在黑夜里飘来荡去,明明旁边跟了许多人,途中竟始终不闻人声。
  一队人走得又快又稳,不过半顿饭的功夫就把轿子抬到了主殿前,大门上悬着一块匾,书曰:六合同风。
  冯九功手执拂尘早已候在殿前的台阶下,等软擡落了地,亲自走到轿边躬身请云岫出来。
  虽然明知反抗无效,但云岫就是缩着不愿下来,他两手交握,双目紧闭,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眼下的遭遇不过是一场噩梦,希望这梦能快快醒来。
  冯九功等了片刻,见里头的人始终没反应,便掀了轿帏,等看到云岫的动作,忍不住打趣道:“哟,不知云小公子现下念的什么经?陛下正在里头等着呢,那些个菩萨、三清还是先放一放为妙。”说着就命小内侍把云岫拉出轿来。
  冯九功的话无异于是验证了他的猜测,云岫的心飞速下坠,两手死命抓着轿子不肯下,那几个小内侍拔河似的废了不少力还是没能把人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