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云岫听说还有其他人受了杖责,稍稍一想便猜到定是他爹爹的故旧,心里愈发不好受,稍顷才道:“大人只管去请,若世子问起,便说是我的意思。如今最要紧的是把世子的伤治好,旁的事以后再说。”
  云岫的果断倒是令长史官有些刮目相看,从前见他文静寡言,很少对郡王府的事发表看法,脸又长得嫩,一团稚气,却没想到关键时刻竟还能拿点主意。想着对方虽还未和世子拜堂成婚,但六礼行了五礼,也算半个主子。况且若世子问罪,也得找个人再前头扛着,不妨就顺了他的意思,于是长史官拱手笑道:“还是您有筹谋又一心为世子好,下官目光短浅,还请您勿怪。有您这句话,下官也就有了主心骨,现在立即就去宫里请人。”
  果然午后,医官就来了,巧的是,还是位老熟人,就是上回云岫摔马后替他看伤的那位老医官。
  老医官对治疗跌打损伤很有心得,先望闻问切了一番,又看了前头大夫开的方子,之后重新写了药方并留下几瓶特质的棒疮药,最后交待了几样忌口的东西才离开。
  云岫让松萝把准备好的诊金塞给老医官,老医官推拒了片刻好歹还是收了,然后被长史官恭送了出去。
  谢瑜安侧躺在床上,笑得眉眼温和,丝毫没有因为云岫的自作主张而怪罪于他。
  云岫喂他吃了盏羹汤后,边陪他说话边替他换药,过了会儿,松萝端了新熬的汤药进来,云岫又服侍他吃完了药,这才离开。
  回到自己的住处,松萝见他面露疲色,便为他宽了外衣去榻上小憩。人走后,云岫翻了个身,虽倦意缱绻,奈何闭了眼却根本睡不着,脑海内千头万绪,光影飞掠,始终无法平静。
  就在他翻来覆去的当口,忽听有人在门上轻敲了几下。
  第75章 如意
  “谁?”云岫一骨碌坐起,问道。
  “小郎君,是奴婢红椿。”
  云岫一听是红椿便让她进来,等人走至近旁,才察觉对方神情有异,似有心事,忙问她怎么了。
  红椿警惕地朝门窗方向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才神神秘秘地对云岫道:“小郎君,郡王府后门来了个人,说是您的熟人,现下要见您。”
  云岫的心咯噔了一下,自己的熟人,哪来的熟人?他正惊疑不定,又听红椿嗫嚅道:“您说会不会是……爷?”说完她咽了口唾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在等他拿主意。
  云岫呼吸一紧,太阳穴一鼓一鼓地涨疼着,险些心神失守,他白着脸道:“还有谁知道?”
  红椿道:“除了后门上来报信的小厮,暂且无人知道。好在松萝姐姐不在,她似乎不怎么高兴看到爷……”红椿嘟哝了几句后惊觉自己背后说人闲话十分不妥,且她和松萝感情一向不错,就赶紧住了口,只眼巴巴地望着云岫,“您要去见见么?”
  “不……”拒绝的话冲口而出。
  红椿懵懂地问:“您和爷起了口角?”
  云岫拥被而坐,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道浅淡的影,只吩咐她,“你去见一见他……别引人注意……”话音未落又立马否了这个决定,他扶额沉思,咬着唇瓣,手不断搅弄着被褥一角,似要生生扯烂,良久才低声道:“罢了,别理他,过阵子就会走的……”他说这话时明显气弱,实际上心里也没底若是自己迟迟不去,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
  红椿道:“爷会不会生气?他看上去脾气不是很好……”
  云岫攥紧了拳,一个被忤逆了的皇帝发起怒来会如何?他根本不敢往下想,只想如蜗牛一样缩进壳里,寄希望于这座郡王府能挡住一切麻烦困扰。
  可挡得住么?
  谢瑜安刚被杖责,若自己再度违了那人的意,会不会又连累到郡王府?
  云岫心中天人交战,苦不堪言。
  红椿见他神情几度变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她给自家小郎君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不由地心下惴惴,不敢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红椿站得腿酸,才见云岫突然掀被下地,匆忙披了外衫往门口走去。
  云岫带着红椿刻意避着人走,紧赶慢赶才来到后门,只见门开了半扇,隐约有道侧影立在墙边,他心头一跳,身上像是被箍了千万道弦,不断绞紧再绞紧,一直陷进肉里去,血珠儿伴着痛楚崩落如雨。
  他突然止了步,心生怯意不敢向前,对刚才做下的决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红椿没有他的烦恼,脚步轻快地跑到门边一看,忽然“咦”了一声,道:“你是谁?”
  云岫一听不对劲,也紧跟其上,这才看清门外站着的人身形与谢君棠有所出入,要矮小不少,穿着件靛青色袄子,垂眉敛目的,仔细又看了一眼才认出不是别人,却是方玉。
  他脸色顿变,想起当初第一次见方玉,就是谢君棠让他给自己带路去往举办中秋宫宴的千岁殿,后来又在法元寺和重华宫碰到他,对方原本就是谢君棠的人,此时出宫来找自己,只可能是奉了皇命。
  也对,如今是在帝都,一块砖砸下来,十个人里有九个是高官显爵的地方,若被人认出他皇帝的身份,还不知要掀起何等波澜来,他会亲自来才稀奇。
  可是云岫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只不断猜度着对方派方玉来的目的,仍旧忐忑不止。
  方玉见他露面,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递过来一个匣子,意思显而易见,这是谢君棠命他给云岫的。
  云岫并不想接,他现在一点不想再和谢君棠有半分牵扯,又怎么会愿意收他的东西。
  可他不接,方玉就保持着递过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既不劝说也不急躁,神态平静得叫人心发慌。
  红椿不明就里,觉得来人始终不发一言,举止怪异,便有些害怕地凑到云岫耳边悄声道:“小郎君,他真是您熟人么?要不,咱们还是走罢?”
  云岫也想转身就走,又怕自己一走,方玉会因办差不力回去挨罚,他俩之前交好,怎忍他也受自己牵累?如今受他牵累的人已经够多了。
  云岫踌躇再三,最后还是把匣子接了过来。
  那方玉不等他打开匣子看清里头的物什,只又施了一礼后就掉头走了,自始至终没开口说过半个字。
  云岫回到自己院落,四下里静悄悄的,松萝也不知去了何处还没回来,但没人看见他俩鬼祟的样子,再好不过了。
  云岫让红椿关了房门,却又不敢轻易打开匣子,这匣子似是香木所制,香气扑面,盖子上雕着两个人物,一人手持荷叶荷花,一人手捧宝盒,正是合和二仙。
  见此纹样,他暗想总不会有人用这样的匣子装了毒药匕首送人罢?
  红椿也好奇得紧,在旁催促他,“小郎君,快打开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云岫伸手又缩回,接着伸手又再度缩回,如此反复了几次,红椿简直百爪挠心,干脆自己动手把匣子打开,随后“哇”了一声,赞叹不已,“小郎君,好漂亮的玉如意!”
  只见匣子底下铺着一层如水的丝绸,丝绸上卧着一把约莫九寸来长的玉如意,形状细长微曲,表面晶莹水润,秀雅细腻,上头以浅浮雕刻着凤鸟、牡丹、瓜蔓、祥云等图案,精雕细琢,灵秀可爱。
  云岫已惊得说不出话。
  红椿惊叹连连又忍不住伸手去摸,只觉得手感光滑如绸缎,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好东西,遂双眼放光地问云岫:“小郎君,是谁送的,您可知道?”
  “……不……不知道……”云岫不明白谢君棠为何要送自己玉如意,他把匣子一关,然后叮嘱红椿切莫声张。红椿自来听话,忙点头如啄米,无有不应。
  红椿走后,云岫再次打开匣子对着玉如意思索谢君棠的意图,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晚霞斑斓,暮色苍茫,屋内光线转暗,才听阿倦不耐地打破了静谧,“别看了,你就是盯出个窟窿来,凭你那点子智慧也是猜不透的。”
  云岫听他话里有话,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知道他的用意?”
  “自然知道。”
  “你快告诉我。”
  阿倦冷笑道:“本朝选秀,都会赐中选的后妃玉如意,云岫,恭喜呀,你要当娘娘了!”
  第76章 心病
  娘、你、妈、的、头!!!
  云岫自打出世以来,头一次有了破口大骂的冲动,他额角青筋浮起,脸颊两抹飞红,冒火地叱道:“休得胡言乱语!”
  “我有没有胡言乱语,你心里清楚。”阿倦没好气地道,“你瞧这如意上又是凤鸟又是牡丹的,岂能有假?云岫,你就继续自欺欺人罢!”
  云岫此刻眼神虚浮,如坐针毡,阿倦非但不好言安慰,反倒还要火上浇油,“他巴巴地让人送这玩意儿来,不过三点意思。”
  云岫不懂里头的弯弯绕,忙追问是哪三点意思。
  “一来表决心,表明他已视你如后宫妃妾,铁了心要你进宫侍君。二来他这一出好比是猫戏老鼠,像他这样高高在上惯了的人,即便真喜欢你,也是掺杂着轻视和玩味的,昨夜你刚拒绝了他,今日他就送了如意来,是他觉得一夜之间你就会改了主意么?错!他不过是存心戏弄你,让你坐卧难安,煎熬度日,消磨你的意志,击溃你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