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此时财神庙方向敲锣打鼓之声愈发高亢,人流逐渐往那边涌去,这边倒不似方才那么拥挤了,而谢君棠却有了回去的打算。
  他转身往回走,没一会儿又来到那片卖吃食的地方。
  左手边有小贩新烙了一锅糖饼,闻着像是红糖花生馅的,甜蜜喷香,勾得人唇齿生津。
  谢君棠视线无意识地一扫,就见一个披清水蓝织锦羽缎斗篷、头戴风帽的人正掏钱买糖饼,瞧侧影身量,应当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
  这少年人奇怪得很,一手抱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娃娃头套,一手艰难地从斗篷下的荷包里掏出钱来正要递给小贩,哪料一个不慎,有几文钱从他手中掉了下来,其中一枚咕噜噜滚到了谢君棠脚边,撞在了他的鞋尖上。
  谢君棠本不予理会,抬脚正要走,那掉了钱的少年人却在此时翩然转身,浅蓝色的披风在糖饼冒出的白气中划过一道波浪形的弧度,如同一只展翅蹁跹的蓝蝶,撞进了他的瞳孔最深处。
  只见杏眼桃腮,转盼流光,灼若春花。
  谢君棠呼吸一滞,脚下一顿,倏忽乱了心神。
  那少年显然也吃了一惊,眼中莫名闪过许多措手不及的慌乱,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下一刻便惊慌失措地把怀里的娃娃头套往脑袋上一戴,竟连糖饼也顾不得买了,拢紧斗篷就往人堆里蹿去。
  这是做什么?不想见我?
  谢君棠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手长脚长,几个箭步追上去就拽住了那跑得快飞起来的斗篷,然后在对方肩头一搭一揽,就把人转了半个圈儿正对着自己。
  “跑什么!”他恨得牙痒痒,只见那面罩歪戴着,眉心一点红,两颊各有一团夸张的红晕,顶着两个冲天鬏,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论上下左右如何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娃娃。
  谢君棠抬手从他脖根上将头套掀起,对方两只手却死死抓着,双方拔河似的各自使劲,一个年少力弱,一个大病未愈,正巧旗鼓相当。那头套受了两重力道,冷不丁朝一侧转了稍许,那娃娃头套就偏向了一边,只用一只耳朵和一个发鬏对着谢君棠。
  头套下的少年“哎哟”一声叫出口,随后委屈巴巴地喊道:“别动别动,扭到我脖子了。”
  谢君棠听罢轻嗤了声,掰开他的手不容分说地把头套整个取了下来,随手扔在了一旁。
  “唉!我的!干什么丢它!”云岫揉着脖子瞪人,因为带着头套跑路,脸上红彤彤的冒着热气,像只刚出笼屉的白面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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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周五见~
  第65章 糖饼
  谢君棠气笑了,觉得这世道真不公平,自己病危挣扎,每日泡在药渣子里求生的时候,为何有的人就能心无妨碍地逛庙会、买糖饼,只是转念又想到自己刚叫人把谢瑜安打了个半死不活,他又无来由地释然了些许。
  云岫见他不说话,嘴边似笑非笑,叫人瞧不出是高兴还是发怒。七日前,自己和这人起了口角,对方怒而离去,万没想到竟又在这小小庙会上碰着了。现下他自己还有些别扭,遂也不敢看对方,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后便去捡被扔了的娃娃头套。
  头套上沾了许多土,他抱在怀里把灰尘拍落,等拾掇干净后才飞快地偷觑了对方一眼。谢君棠也正盯着他,再次问道:“你跑什么?”
  云岫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跑,正想着如何回答,就听一旁的小贩向他招呼道:“那位小公子,糖饼还要不要啦?”
  “要!要的!”云岫庆幸地舒了口气,忙跑了过去。刚才掉了的铜板大多已经找不见了,唯一寻得着的那枚他又不愿去捡,只好在荷包里掏了新的递给小贩。
  小贩立马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了四张糖饼给他。云岫接过后踌躇着没有立即离开,他抿了抿唇又掏出两枚铜板排在案上,低声道:“再……再要一个……”
  “您稍等。”小贩乐呵呵地又包了一张递过来。
  云岫拿着五张糖饼和一个圆滚滚的娃娃头套走到谢君棠面前,不情不愿地道:“吃么?”记得对方病中,虽然胃口欠佳,但碰上甜的吃食也会愿意多尝两口。这糖饼闻着香甜,想必他会喜欢。
  谢君棠接过油纸包,顿了顿又把他怀里的娃娃头套一并拿了去,两人慢慢往前走,走了两步又不约而同咬了口手里的糖饼。
  这糖饼刚出锅,外头尚不觉得,里头的馅料却是滚烫,把他俩的舌头烫得又麻又刺,差点把刚吃到嘴里的一口饼子全吐了出来。云岫嘶哈嘶哈吸了几口凉气,勉强把饼咽下,谁知那花生红糖做的浓稠馅料竟从咬开的缺口里淌了出来,一下流到了腕子上。
  云岫烫得差点手舞足蹈,又舍不得把饼扔了,另一只手还拿着另外的油纸包,实在腾不出手去擦,情急之下,只好凑近手腕把糖汁悉数舔去。
  谢君棠看得直皱眉,糖汁洒在袖子上也没察觉,眼里只看到那一点粉色的舌尖在皓齿间若隐若现,落在洁白的手腕上,将红棕色的糖汁一一吮去,留下一道清浅的水渍。他喉结莫名动了动,目光倏忽移开落在不远处褴褛的酒招子上,良久眼底深处仍有涟漪轻荡。
  云岫收拾干净后转身就发现了谢君棠衣袖上的惨状,而对方却像老僧入定了一般毫无所觉,于是忍不住出言提醒他,“你的袖子……”
  谢君棠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低头看到一塌糊涂的袖子和手上黏腻的糖汁,顿时黑了脸。
  虽然这个时候笑有些不地道,但云岫很喜欢在谢君棠那张冷漠的脸上看到点生动的表情,他忍了又忍,最终仍是笑出了声,即使知道坏了事立马要敛住笑意,可还是被对方抓了个现行。
  云岫暗道一声糟糕,可惜已经晚了,谢君棠拧着眉,面色冷凝,抬手就把那些糖汁腌臜全抹在了他披着的羽缎斗篷上,好端端的清水蓝立马黯淡无光,如同一汪被污浊搅浑了的溪水,失去了澄澈明净。
  “你——你——”这斗篷是近日新做的,用的还是御赐的上好宫缎,今日还是第一回上身,被他这么一抹,云岫简直心如刀割,正要控诉,哪知对方没事人一般兀自咬了口糖饼,抱着娃娃头套扬长而去。
  “喂——”眼见他越走越远,云岫气得直跺脚,思忖了片刻,忙飞奔着追了过去。
  他跟着谢君棠一直走到马车旁才止住了步子,前两次对方出入难老别苑时都骑着马,云岫未想到他这次竟是乘车而来,不禁好奇地打量眼前的车驾。
  这车驾从外头来看不甚起眼,远不及他在帝都中见过的那些公主高官们的马车来得豪华漂亮,但车厢却筑得很是宽阔,拉车的两笔骏马都生得四肢有力,皮毛油光水滑如同打了层蜡。纵然云岫对马匹的好坏知之甚少,也不得不暗叹一句神骏非凡。除此之外,不论是执缰的车夫还是骑马跟在车驾旁的人,都是一身劲装,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精光四射,身材魁梧健硕,一看就是实打实的练家子。
  这些人在看到谢君棠和云岫的时候,神情先是一松接着又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
  云岫被他们盯得浑身发毛,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了周身,只能僵立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谢君棠并不理会底下人在看到他怀里的娃娃头套时仿佛见了鬼的神情,只管径自登车,只是在钻入车厢前又突然回头望了一眼,见云岫仍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身上浅蓝色的披风上好大一片脏污,嘴角边还有一点没来得及擦去的糖渍,指尖突然就变得麻痒难耐,像是被小虫嗜咬着,急需摩挲些什么。为此,指甲深深抠进皮肉以图缓解这种焦灼的不适,好在氅衣宽大,旁人无从察觉自己的异样。很快谢君棠收回了目光,快速坐入车内,随后平静地命令道:“走罢。”
  骏马四蹄生风,车轮辚辚前行,雪屑尘土扬起,溅在云岫脚边,望着远去的一行人,良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喃喃道:“我的东西……”
  这人竟然又这么走了,都没说上几句话……云岫看着凌乱的车辙和马蹄印,胸膛里徒然生出一分黯然来,只是还没等这份黯然进一步发酵,忽听几道高喊自远处传来。
  云岫循声望去,只见向管事、松萝以及红椿三个满面焦色地跑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把他们仨给忘了。
  昨夜因听说今日山下有庙会,他便央向管事带他们几个出门闲逛,哪知庙会上摩肩接踵,熙来攘往,一下便把他们几个给冲散了。他四下找人的时候路过小吃摊,见糖饼刚出锅,香气四溢,便忍不住想买来尝尝,竟那么巧又碰上了谢君棠……
  这时三人已奔至他面前,尽皆跑得气喘吁吁,向管事道:“小郎君,怎么到这儿来了,咱家的马车停在另一边呢。”
  松萝笑道:“许是咱们小郎君东南西北不分,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一通才会如此,好在人没丢,真是菩萨保佑。”说着合掌念了声佛。
  红椿也道:“可不是,这京郊的人竟也如此之多,乌泱泱的全是脑袋,奴婢的绣鞋差点被人踩掉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