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耳尖微红,他慢吞吞解释道:“我实在没办法了,便来西山寺求神仙了。”
  说完,少年脸颊已经烧起来了。
  他从前觉得求神拜佛的人最为愚蠢,可真的到了情急的时候,他还是会做下如此冲动的举动。
  好丢人啊……
  席凌听完,却是微微一愣。
  他联想起昨夜之事。到了两更天的时候,郎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连太医都哀叹着束手无策,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谢泊那个冷血至极的人,甚至都张罗着让下人们准备好纸钱了。若非他拦着,估计连棺材都抬进谢府正厅了。
  转机发生在今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张太医发现他手腕动了一下,便去给他把脉。
  结果没过多久,谢庭玄就睁眼醒来了。
  经由太医诊治,他身体全然无碍,简直像是神仙显灵一样。
  席凌抿唇,忍不住抬头看向面前的西山寺。
  难不成,真是神佛显灵?
  他看向眼前的少年,安慰道:“春澹少爷,不用自责,这并非你的错。”
  回府路上,林春澹让席凌保密西山寺之事。他不想让谢庭玄担心,也不想让谢庭玄知道他和薛曙呆在一起。
  席凌答应他,对旁人只说是从东宫接来的他。
  林春澹这才放心。
  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入京之后到处吵吵嚷嚷的,骏马蹄声响亮。林春澹撩开车帘往外看去,便听席凌道:“应是因为四方将士赴京述职,咱们换条路,近些。”
  他一心挂念府中的谢庭玄,便没再朝外看去。
  全然没注意到,从马车窗边掠过的那行队伍里,为首之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银甲披身,长缨飘荡。
  他意气风发,笑容爽朗。
  ……
  两人进府后,遇见的婢女小厮们都是喜气洋洋的,同他昨日见到的那些完全是两幅样子。
  毕竟谢庭玄醒来,这个府中便有了重新做主的人,谢泊也就没办法再折磨人了。他们当然高兴。
  只是还没靠近卧房,便能听见里面传来谢父的吵嚷之声。
  他冷声训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既不愿意将他轰出府去,也不愿意订婚娶妻。子嗣怎么办,后代怎么办,谢氏荣耀又该如何,你难道真要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
  “男人便罢了,还是个如此低贱之人。出身没落的林家,满门都是酒囊饭袋,还是个庶子。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能给你什么,利益,权势?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而已。”
  林春澹微微愣住,他倒吸一口凉气,眨了眨眼。
  心想薛曙说的还真对,这谢泊还真是个表面君子。
  听他的意思是,比起他是个男人,更接受不了的,是他不能带来任何的利益。
  那如若他出身高贵,家世不菲的话……谢泊岂不是要将谢庭玄送到他床上?
  他冷哼一声,心想谢泊这人也太虚伪了。
  便听卧房里传来的谢庭玄的声音,声音很冷:“谢泊,滚回你的兖州去。”
  第46章
  谢庭玄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夹杂着丝丝怒意。
  其实,他生来冷情冷性,在谢氏那样的环境下长大, 则变得更加会掩藏情绪。大部分时间下,他的喜欢是淡漠的, 厌恶也是淡漠的。
  往往一个冷漠的眼神便能吓得旁人乖乖闭嘴。
  所以他极少发怒, 就算生气, 很少说出滚这种字眼。直接让谢泊滚, 显然是真的生气。
  席凌看得出, 就连和他认识并不算久的林春澹都能发觉不对劲。
  反而是谢泊这个亲生父亲, 恍然未觉一般。或者说,这是一种残忍的情感漠视,他太自我, 就算看出也会装作不知道,从不会将旁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所以面对首次对他说出“滚”的儿子。他拧眉, 像是要用音量压过他,来展示自己伟大无比的父亲身份。
  “你这个不孝子, 你让谁滚?我生你养你,我是你父亲。你别觉得自己做了宰辅便能高人一等, 你再厉害也是我谢泊的儿子。你这样不肖, 我真该向圣上请旨一封,让满朝文武都瞧瞧宰辅大人目无尊长,德行有亏。”
  及此, 门外的林春澹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推门而入, 看向那站在床边的中年男人。琥珀色眼眸中满是嘲讽,毫不客气地开口:“那你就去请旨。将你们谢氏的家事闹得满朝皆知,让崔党也好好瞧瞧, 你们兖州谢氏如今不过是纸老虎,表面光鲜,实则内里早就分崩离析了。”
  谢父表情僵硬。
  因为他只是逞强之言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向皇帝请旨。让别人看笑话不说,更重要的是如今他们谢氏早就没落了不少,长子谢庭玄已是朝中唯一穿绯戴金的高官,余下的嫡系要么尚且年轻,要么只是庸碌的散官。
  满门荣耀都系在谢庭玄一人身上,他怎么可能真的闹到圣上那里。
  恨恨地咬牙。
  尚未来得及反驳,便见面前的少年甚至弯眸,笑得很灿烂,也很挑衅。
  “老伯,你去啊,你去啊。”
  差点把谢泊气死。
  他目光上下地扫射林春澹,眼刀子嗖嗖的,冷笑着说:“你就是林家的那个庶子吧。不愧是林敬廉的儿子,不愧是青楼舞姬生出的孩子。生来下贱,人也下贱,上赶着做这等子事。以色侍人,真觉得自己能长久?”
  被这样辱骂,林春澹自然也生气。他在心里嘲讽,从前他还觉得这帮清流贵族真的是君子,可想想谢泊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哪件不下贱?
  因权柄在手,便可以那么理所应当地欺压弱者。是威名在外的长者,所以将晚辈当成可以随意倾泻情绪、打压利用的工具。
  不过是读过书,学会了虚与委蛇,在做任何坏事之前都先给自己戴上一顶为了家族荣耀的帽子,便能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是个君子了。
  和林敬廉一样,令人作呕,令人恶心……比起他们,林春澹觉得自己都不能算是小人了。
  这些伪君子才是彻头彻底的小人。
  不要脸。
  林春澹在心里幽幽地骂。
  他本想反驳,但抬头看见谢父因愤怒涨红的脸,又看见他落在他身上。
  那种嫌恶的、不齿的,好像见着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眼神。
  突然生出个好主意。他眼眸微微转动,唇边染着狡黠的笑意。
  什么都没说。
  直接走到床边坐下,抬目期期艾艾看向谢庭玄。
  琥珀色眼眸里瞬间溢满水光,他微微抿唇,满脸委屈地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大人,他说我。”
  那矫揉造作的模样,差点没将谢泊气炸。
  他喘不过气,咬牙切齿地想,这个林家庶子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是个狐媚子。
  是个彻头彻尾的狐媚子。
  但更让他气愤的是,从小对任何人都格外冷淡、让他引以为豪的长子,竟然默许这个男妾的撒娇行为。
  视线完全凝在男妾身上,不仅应答男妾的告状,说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是好人,要把他赶走。
  甚至还轻柔抚上少年的脸颊,瞳色波动地说他憔悴了。
  可这个男妾哪里憔悴,面色红润不说,连眼眸都是亮晶晶的,一看就知平日被养得极好。
  哪里憔悴了?
  反而是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谢庭玄才是满脸病容,脸色苍白得像纸。差点连命都没了,竟然还在担心别人。
  谢泊都快炸开了,不明白这个男妾到底给他这个长子下了什么迷魂药了?!
  “你,你们!”他被气得说不出话,却终于引起了陷在对方视线中的,那两人注意力。
  然后就更生气了。
  因为谢庭玄这个不孝子,竟然命席凌将他带回居处,真的让他滚回兖州去。
  而那个男妾呢?
  躲在谢庭玄后面,狗仗人势,神情得意,甚至还朝他做起鬼脸。
  谢泊从来没有被小辈这么忤逆过。
  他年轻的时候在朝中为高官,就算是当今圣上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后来回兖州后又是谢氏家主,人人都要顺他的心。
  一个男妾而已,一个小小的庶子而已,怎么敢这样忤逆他?!
  他气得差点昏厥,眉头死死地皱着,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
  他指着林春澹,咬牙切齿:“你命如草芥,无人依靠,真觉得此生能托付在一个寡情之人身上。他是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他是何种人。而你。”
  他又看向谢庭玄,眼神嘲讽:“你忤逆为父,不尊家族。没了谢氏和袁氏的支持,我倒要看看,你该如何同太子殿下交代。”
  说完,谢泊似乎终于平息了些许怒火,转身离去时还不忘冷哼两声。
  似乎已经预设两人未来悲惨的命运。
  只是,他在廊下转角处碰见了到处溜达的善念。
  一人一猫相遇,谢泊心里有火,没忍住,张口便骂了句:“哪里来的畜生,敢拦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