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43章
  一句谋害宰辅, 一句禀报圣上,足以让满屋的婢女小厮吓破胆。他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谋害朝臣的罪名落在自己身上。
  终于, 有个年纪较小的侍女顶不住压力,一边哭, 一边求饶道:“大人饶命。玉枕是谢家主命令奴婢换的, 可奴婢绝无谋害宰辅之意啊。”
  话音未落, 卧房内更加寂静, 没一人敢出声, 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清晰可闻。
  谢父脸色难看。
  太医们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谢泊身上, 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奈,说不出口。
  还是谢父顶着这一圈的各异目光, 神态自若地应下:“是我让她换的。可我又不知玉枕对他的病有碍。我只是觉得,庭玄自小睡惯了玉枕, 才给他换上的。”
  说罢,目光冷飕飕地落在那侍女身上, 问:“当时我命你换掉枕头时,你怎么没说。”
  侍女被他吓得眼泪直流, 却还是小声辩解道:“家主, 奴婢当时说了……”
  虽然张太医之前没有刻意嘱咐枕头的事,但谁会特意给病人换上硬玉枕呢?家主要换时她便小声提议了两句,可谢泊只不屑地问她, 你是太医还是大夫。
  而后, 还是换了玉枕。
  她期期艾艾地擦眼泪,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听谢泊不耐烦道:“先把她拖出去, 听候发落。”
  这侍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叫喊着冤枉,说自己知错了。但满屋的人都没法说些什么,太医署的太医们也是。
  这毕竟是谢府的家事。之前张太医还吵嚷着要报告陛下,但一听是谢泊干的,也没办法了。就算闹到皇帝跟前,也没法给他定个谋杀亲子的罪名吧。
  署长摇头,一面让药童给谢庭玄喂药,一面叹息道:“谢家主啊,你现在总怨不得旁人了吧。罢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得看宰辅自己了。”
  谢泊沉默了。
  他看着床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儿子,良久说了句:“他是我谢泊的儿子,他不会死的。”
  心中却已盘算着,满朝谢氏子弟,有哪个能替代掉这个儿子的责任,继续光耀他谢家门楣呢?
  *
  卧房一侧的隐秘处。
  年轻女子虽然发觉了少年眼中毫不遮掩的敌意,但她并不意外。
  反而微微敛目,平静开口:“我是谢宰辅的表妹,袁令仪。”
  林春澹抿紧唇,神色变得微妙起来。他目光灼灼,依旧警惕得很:“谢庭玄母亲王氏早年再嫁,你若是他的表妹,为何会和他父亲一同前来。”
  他思维很敏锐。因为那日太子说过王氏再嫁之事后,他又趁着聊天间隙询问了颜桢。得知两人成婚乃是王谢两家望族联姻,只是王氏嫁过来后发觉谢泊此人虽容色俱佳,但实在难以忍受,便与他和离后嫁给了旁人。
  当时两家闹得不和,王氏多年再未到过兖州。若她是谢庭玄的表妹、王氏的侄女,又怎会和谢父一同进京。
  袁令仪听完后,解释道:“我姨母是谢家主的续弦。”
  “那你入京……”林春澹话未说完,心里已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袁令仪答道:“是来商量婚约的事情。谢伯父的意思是,此趟要我和宰辅定下婚约。”
  少年瞬间抓紧衣角。他惶然抬目,仓促地问:“你喜欢谢庭玄,你要嫁给他。那你为何要拦住我。”
  女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是平常地开口:“我同谢宰辅尚未说过几句话,谈何喜欢。世家联姻向来如此,姨夫需要笼络控制他的儿子,便需要将亲近之人嫁给他,我是最好的人选,这再正常不过了。至于拦你——”
  她摇摇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如若被姨夫发现,你会被折磨,席凌也会。”
  “你不该给所有人添乱。”
  平静的语气已然让林春澹惊出满身冷汗,他颤抖着发问:“添乱,我是在添乱……你说的我都知道,可谁能做到冷静,你们难道叫我在东宫里看着等着,完全置身事外吗?”
  袁令仪虽然看起来温吞,但如水的表面下是坚冰一样的内心。甚至可以说,她理智得有些残酷。
  她很不解:“如果谢庭玄会死,那你今日来到这也没有任何的用处,甚至会搭上你自己。”
  “如果他活下来,你日后便会见到他的。你的来与不来,都无法拯救他。”
  听到这里,少年浑身的血液都是冰凉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袁令仪,却在她的神色中发觉到一丝熟悉,这份理智,这种违背人性的理智,他好似在谢庭玄身上看到过,又好像在席凌身上看到过。
  他忍不住又朝后退了两步。
  默然无言,便听袁令仪再次开口,她轻轻摇头,说:“无论如何,我今日都要拦住你的。”
  林春澹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她对自己没有恶意。
  但心还是一寸寸变得冰凉。浅色的桃花眼中已蓄起点点水光,紧咬着下唇,才没让崩溃的哭声溢出来的。
  头皮发麻,他艰难开口:“你们真的好残忍……”
  可后面,却是静默无言。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说的是对的,他们阻拦他也是对的。
  他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应该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在东宫里,无论谢庭玄最后是生是死,都那样平静地等待着结局。
  林春澹知道他应该那样,可他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
  他不聪明,他没有理智,他清晨从东宫奔赴到谢府,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可能还会让颜桢担忧。他给所有人添麻烦……道理他都懂,可他做不到,他满心都只剩下想见谢庭玄一面,其他的什么也顾不了。
  此刻,心纵然碎成千万片,想见那个人,却也明白他不能再添麻烦了。
  垂目,一滴泪水滚落。
  又重复了一句:“你们真的好残忍。”
  聪明到太过残酷。
  少年的泪水透明,就像他澄澈的心一样,要落不落地挂在浓长眼睫的末端。抿着樱色浅唇,神色中虽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克制的情绪。
  “谢庭玄会好吗。”他问。
  袁令仪没回答。只说:“太医刚刚诊治完毕,我去问问。你到府门外等我,别被家主碰到了。”
  林春澹心情低落地点头。
  目光追随着她远去的背影,在望进卧房的那一秒及时收了回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多看一眼。
  少年将下唇咬得都要出血了,指甲都要穿透衣服的布料,才堪堪迈动脚步,朝着府门去了。
  速度很快,却颇有些六神无主,魂不守舍,以至于没看见从角落里蹿出来的、跟在他后面的一团白影。
  天已经完全亮了,只是因为昨夜雨大,依旧阴沉沉的,没个太阳。
  但当林春澹出现在谢府门前时,薛曙却觉得他全世界的阳光都出现了。
  他忙地凑上去,见少年脸色如丧考妣,内心更是雀跃。
  表面上装出一副关切询问的模样:“如何了?”
  其实已经在想,谢庭玄看来是真要死了,荣王府哪间院子最好呢?春澹是喜欢凉快的院子,还是临水的院子。他的婚事,要如何办呢。婚服又要如何,春澹穿红色肯定好看。
  他穿红色也好看,他们天生一对。
  林春澹沉浸在悲伤中,没回他。
  薛曙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次来得太值了。
  他正要问,林春澹能不能考虑考虑他的时候。
  余光突然瞥见少年脚边的那坨白团子,讶然地问:“这是什么,狗还是猫?”
  薛世子的声音太大,终于将林春澹游离九天之外的思绪唤了回来。
  他懒懒地掀起眼皮,却看到脚边跟着他的,不是旁的什么东西,正是他的善念。
  眼泪差点就绷不住了。
  林春澹蹲下来,抚摸着白猫的脑袋,委屈地说:“幸好你还在我身边。”
  善念是很通人性的。虽然它平日里很高傲,爱和主人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但此刻它连躲都没躲,不仅任他揉搓,还主动地蹿入他怀中。
  喵喵地温柔叫着,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薛曙站在旁边,眉头紧皱,紧紧盯着善念,显然是嫉妒它能跳进林春澹怀中。
  凭什么?就凭它会喵喵叫吗,他也行啊。
  雷声落下,林春澹脑袋放空地抚摸着小猫,脖颈忽然一凉,是滴雨水落下。
  他抬头望向天空,乌云翻卷着,显然又要下大雨。
  身后,传来袁令仪的声音:“我问过了。太医说只能听天由命。你呆在这里,不如回东宫待着,替他祈祷。”
  是最坏次一等的消息……少年摸猫的动作一顿,看似平静地嗯了一声,实则指尖和脊背都在发麻。
  他言不由衷:“我会回去的。”
  可紧接着,泪水却涌了出来,崩溃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