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唯有那个汇报的狗腿子看着薛曙愈来愈阴沉的脸色,不敢吱声,默默坐着喝自己杯中的酒。
  薛世子心里想法万千,但无一都围绕着这个林春澹。
  他觉得,林春澹年龄这样小,身形高挑,像根茁壮成长的幼竹,模样也很好看,若是及冠之后定会获得无数少女青睐。
  可他为何偏偏这样,下贱地要做别人的男妾?
  倾慕谢庭玄?还是迷恋对方的权势。
  薛曙冷哼一声,属实无法想象两个男人之间能生出什么情感来。这林春澹必定是个攀折高枝、媚上欺下的小人。
  ……
  林春澹的心情可好了,他放课前绕到林琚那里,哭闹着说自己手疼,不会写字,交上去一定会被夫子骂的。他好惨,好惨!
  然后,一向铁面无私的林主簿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就那么轻易地帮他包揽了所有的课业。
  他心有顾虑,心有犹疑,可听见少年弯唇喜悦地叫他阿兄时,便什么原则什么道理都抛却了。
  留在桌案旁,一笔一划地模仿着新学者的字迹,替庶弟抄写课业。
  那林春澹呢?
  这个蔫坏的小人早就带着书童逃之夭夭了。今日春光正好,谢庭玄好容易应允了他在府中放风筝,他必要早早地回去,整整放一个下午。
  而身为他书童的小斗,虽然年纪很小,但却很懂道理。他跟在林春澹身边,弱弱地问:“春澹少爷,若是让宰辅知道了。”
  你还能好过吗?
  林春澹很自信,他愉悦地哼着小曲,泰然处之:“你不说,我不说,林琚不说,谁能知道?”
  谢庭玄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八只眼,猜不到他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
  “快走,我要回去放风筝。”
  ……
  水榭亭外,天蓝如洗。下方的鱼池清澈见底,多色锦鲤在其中游曳溯回,平静的水面模糊倒映着亭中二人身影。
  太子陈嶷端着鱼食,正嘬嘬地喂着湖中的锦鲤。这些锦鲤不知饥饱,纵然已经肥得不能看,却还要摆尾往上凑着吃食。
  联想起前几日探子回报,说陈秉刚到汴州地界,便去了当地的烟花场所寻欢作乐。他脸色微冷,叹气道:“陈秉品性太劣,人又贪婪,都是秦贵妃宠的。”
  陈嶷品性宽仁,不免担心汴州百姓。他将鱼食放下,抬眼时却正好瞥见一抹身影从远处的长廊窜过去。
  那身影跑得很快,青色的衣摆飘逸无比,似是风飘了过去。陈嶷只隐约看见他的半张脸,似是个很年轻的少年。
  他转目看向身后的男人,打趣道:“你府中的下人还有这么活泼的?”
  谢庭玄性子安静,府里的下人也多是稳重妥帖的,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匆匆忙忙的侍从。
  “不是下人。”
  只说一句,太子便明白了,是前几日算计谢庭玄的那个男妾?
  刚刚见那少年笑容灿烂,并不像被谢庭玄冷落虐待的样子。陈嶷心想,两人关系看来也不全如旁人所说。
  谢庭玄允许他在府里到处乱晃,至少应是不讨厌的。
  男女情爱这种事,朝夕不同,想法也不同。陈嶷又是一声喟叹,说:“林家宴请那夜的事,孤替你查出了些真相。那药不是林春澹下的,是秦家的那个女儿。据说,都快生了……”
  他是真没想到,秦家人竟能无耻到这个地步,不仅设计谢庭玄,还要让他喜当爹。
  虽然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有了林春澹的搀合,现下至少未被他们掣肘。
  而谢庭玄神色未曾改变。
  城府如他,一早就查出了那夜的真相。但药虽不是林春澹下的,但他趁人之危是真,蓄意勾引是真。
  少年心机那样深重,却意乱情迷地说倾慕他,爱他。
  实在荒唐。
  过去之事,谢庭玄不想再去纠缠是谁对谁错。只是现下,他想要矫正林春澹那些令人不齿的行迹,教他礼义廉耻,教他君子之道。
  让他……不要再那么放荡。
  心中的天平已经偏移,谢庭玄薄唇微张,说出的话带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林春澹年纪尚小,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我送他到国子监读书,便是让他好好学些道理。”
  陈嶷愣了一秒。
  他还是头遭听说,把男妾送到国子监去读书的。
  但谢庭玄向来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便多说,只是想起刚刚那抹灵动鲜活的身影,忍不住补了句:“说起来,若母后和她腹中的孩子还在,约莫着也是这般活泼。”
  但斯人已逝,他的母后回不来,他的妹妹也回不来了。
  太子难得空闲,自是要回东宫去陪妻子。
  谢庭玄一路将他送到府外,直至乘车之前,陈嶷仍在提点他,“今日天好,孤瞧许多人携亲出游。你何必拘在府中,不如带上春澹一起去西山寺赏花。”
  男人本欲拒绝,可兀自想起少年为了在府中放风筝,眼巴巴的样子。
  觉得他或许想去。
  他心里记下,默不作声地送走太子后,吩咐席凌:“准备车驾,去西山寺。”
  转身欲回府,余光却瞥见停在侧边的一辆架车。上面放满了木箱,车主人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席凌解释道:“是布庄老板,说是受雇主所托,来给春澹少爷量体裁衣。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谢庭玄眼眸微深,一时之间想不到谁会给林春澹送东西。
  就在这时,少年欣喜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是阿兄给我定的衣服吗?”
  林春澹步伐轻快地跑出来,随手挽的发髻散乱,青丝在空中飘荡。他手上还拎着风筝,笑容灿烂得要命。
  是十分由衷的笑。
  一见到架车上放着的几个大箱子,眼睛更亮了。对金钱的渴望甚至压过了谄媚的本性,完全忽略了站在旁边的谢宰辅。
  老板朝他行礼,笑嘻嘻地说:“公子,林大人对您可真好,派人来我们布庄要了所有金贵的布料,供您挑选。”
  说着,一一打开木箱,露出里面价值不菲的布样。
  林春澹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喃喃道:“阿兄好大方啊。”
  虽然他只是利用林琚,从他那捞点好处。但……林琚出手这么阔绰,叫他声阿兄倒也无妨。
  少年美滋滋的,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男人,眸光愈冷,脸色愈黑。
  阿兄?
  大方?
  谢庭玄立在原地,眼底的阴暗如潮水翻涌……
  那日林春澹叫他阿兄时,只觉这二字分外好听。可此时此刻,他只觉这两个词不堪入耳。
  难听。
  分外难听。
  谢庭玄一身素净长衣,眉眼俊美,疏冷如月,似乎任何人都无法入他眼中。可偏偏也是他,霜眉冷目的表面下,藏着一颗被烈火烹油、被妒火燃烧的心。
  他禁不住地嫉妒,禁不住地占有。
  原来,阿兄这个称呼不单单是叫他的。
  林春澹……怎么敢叫旁人阿兄?
  他喉间酸涩,掀起眼皮冷冷地看向少年,声音嘶哑地唤:“过来。”
  第19章
  林春澹听见谢庭玄叫他,才倏然想起身边还站着尊大神。忙不迭转头,敏锐地察觉到男人脸上遍布的冷意。
  可一时间,他想不到自己怎么惹到谢庭玄了。
  只能放下布料,乖乖走到他身旁。眨了眨眼,撒娇道:“大人,怎么了。”
  少年惯会勾引之术,不仅神色含羞欲怯,而且还悄悄用手指去勾男人的指尖。
  可这次,谢庭玄没再吃这套。
  他动作冷漠地躲避开,目光却凝在林春澹身上,一寸寸地扫视着。
  不言不语,却极具压迫感。那冷幽幽的目光直让林春澹心里发慌,大脑飞速运转,在想自己最近做了哪些错事,被谢庭玄逮着了。
  是昨晚睡觉时,他偷偷把被子全拉走,故意不给谢庭玄盖被发现了?
  还是上课睡觉被他知道了?
  难不成是林琚这个混蛋,这边答应帮他做课业,那边就来告状了?!
  终于,少年受不了这种刀悬在脑袋上的煎熬了。
  纵然谢宰辅避开,他还是大胆地握住对方的手,扬着笑容将他往架车那边拉。
  快速从箱中取了件青色的布料,用它比着自己,厚脸皮问:“大人,这个颜色好看吗?”
  好看。他穿什么颜色都很好看。
  谢庭玄心里是这样想的。刚刚被少年拉住手,现在又被他软着声音哄,心情有所好转。
  可一看见这些布料,又禁不住想起少年刚刚也是这样甜腻地叫旁人阿兄,他是不是也会这么哄别人,他是不是对所有男人都是这样好脾气。
  薄唇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低头,看着林春澹期待的目光。
  他却是冷淡撇开眼,道:“与我何干。”
  林春澹笑容微僵。
  心里已经在抓狂了,谢庭玄到底想怎么样,他到底怎么惹着他了。就算是要弄死他,也得让他死得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