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对了!
  “曲方邈……”
  她仓皇四顾,不见那抹雪色身影。
  参叶被晚风吹起,打着旋飘落,停在她腰间横亘着的胳膊上。
  小臂紧紧箍住她,其上还沾有斑驳血痕。
  祁筝心跳漏跳半拍。
  视线归于黑暗前,她最后见到的,是断裂的骨柱,飞溅的碎屑,和那个逆光飞扑而来的人影……
  月影摇曳,树清花香,祁筝似有所感垂眸,朦胧月色照在毛允那张血迹斑斑的脸上。
  清秀少女紧闭双眼,眉头不安地皱起。
  祁筝:“……?”
  胸口突如其来的淤塞。
  她赶紧拍拍毛允的脸:“毛允醒醒!”又对程卿栎道:“这还躺着个人呢!师妹也不提醒我!毛允在玄境之中还曾照拂过你们,怎可对她如此冷眼旁观?”
  “哦对了,还有一人,师妹可有见赤霞宗孟千衣首席?”
  枝叶发出沙沙响动,远处几声朦胧鸟啼,林间静得只有她们二人之声。
  祁筝略微气喘,毛允在她高频率反复拍打下,终于皱了皱眉,口中发出几声哼唧。
  祁筝不通医理,只试了她鼻息,还算平稳。
  少女一身白袍染上大片血迹,但并未有明显撕裂之处,血大约是妖兽的。
  程卿栎委屈扁嘴,一只未套靴的素净白袜无意识蹭着地下落叶,“我们到时,孟首席姗姗苏醒,曲首席便让她自己回去了。”
  “师姐还怪我!我好伤心!曲首席一说你受伤,我鞋袜都来不及穿好就赶过来,还要被你训斥!”
  祁筝顺着师妹之言低头,只见程卿栎右脚穿着黑底绣花靴,左脚却只套了只罗袜,此刻已被泥水浸得半湿,沾满了稀碎草屑。
  师妹下唇包着上唇,杏眼充斥埋怨。
  祁筝只得道歉:“抱歉,师妹……回去给你转点儿星石买零嘴……”见那张俏皮可爱的脸上迅速重燃笑意,她才道:“咳,你说你见了曲首席?那他现在在何处?”
  程卿栎扭头一指,“不是在那……哎?”她惊叫一声:“他刚刚还站在那啊!怎的不见了?!”
  微风舒卷,参叶在月光下晃动着银光,少女指尖所向之处,树影婆娑,空无一人。
  祁筝:“……怎么回事?他带你来的?”
  程卿栎眉头死拧着,好像百思不得其解:“半个时辰前,他突然出现在我屋门口,大半夜吓我一跳,差点就要打绮云阁治安处通讯了……我听声音是曲首席,才放心些。”
  “他说师姐你受伤晕倒了,我才赶紧跟着他到此处来。”
  祁筝蹙眉思索片刻,总觉得自己遗漏掉什么……
  “你来时咪咪就在这儿了吗?”
  她可是记得不能再清楚了,在喜厅中掏芥子袋时,咪咪根本不在那里面,每至关键时刻便找不见影……这回她都有性命之忧了!这猫还不知所踪!
  要不是曲方邈……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咪咪的眼神愈发寒心,猫若有所思地与她对上视线,无辜地“嗷”一声。
  “呃……”身侧人动动胳膊,醒了,迷迷瞪瞪的声音道:“这是何处……我们出来、唔!”
  祁筝眼疾手快捂住她嘴,随即从毛允臂弯挣脱出来,“哈哈你终于醒了,是时候回寝舍了,今夜和你打的真开心,明日还是老地方,记得把剑擦干净。”
  毛允撮着脸盯她半晌,才恍然察觉此处还有一人,她福至心灵,连声道:“啊对对,妙哉妙哉,明夜还等你……哦对了,一同比试的孟道友呢?”
  祁筝:“她早回去了!”
  毛允:“哈哈!不错不错!”
  程卿栎神情如同喝了一捧初融雪水,温和中带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凉意,“师姐,你有事瞒着我啊。”
  祁筝:“哈哈,师妹说笑了,本是同根生,师姐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她看不出月色下她笑容有多么僵硬,程卿栎咽下所有苦涩,帮着她一同将毛允搀扶起,师姐大留不住了……
  毛允说她没受什么伤,血都是砍妖兽溅上的,光亮处,祁筝才发觉那血痕紫紫绿绿,一看便非人血。
  葫芦峰师姐妹俩搭乘破山剑便车回了寝舍,祁筝一路都未抚摸咪咪,也并不搭理它。咪咪也许心知有错,垂着头一声不叫,不像往日那般心口不一地粘人。
  若是放在平时,就算它眼神清冷,尾巴也会缠上来。
  与程卿栎分别前,祁筝尽力忽视刺痛肩膀,看向远处栽种的梅树,装作随口道:“哦对了,我突然想到,曲方邈也与我们一同比试,他可有受伤?”
  程卿栎推开隔壁房门,撑着下巴回忆,“似乎肩头有伤?我瞧他那儿被血洇湿一大片!但表面看上去倒没什么要紧的。”
  将屋门合上前,她故作高深叹出口气道:“师姐,你一个兽宗弟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跟三个剑宗的比试什么呢?还两个都是首席?要编理由,也编一个靠谱点的吧。”
  祁筝“哎”一声,刚要教育她没大没小,程卿栎咔吧一下抢先关了门。
  她摸摸鼻尖,推开面前木门走进去,轴节发出经年老旧的吱呀声,缝隙越来越小,门外那只白色身影仍是屹立原地,巍然不动。
  祁筝:“不想进来就别进来了。”她声音很轻,但泛着前所未有的冷意。
  劲风袭来,白猫身上的短毛微微颤动,它迟疑地后退一步,就在这瞬间,门在他面前重重砸上。
  屋内,祁筝闭了闭眼睛,平直而细长的睫毛抖动不停。烛火闻声亮起,在她脸上投下光影,将表情映得晦暗不明。
  这是百年来,她第一次对这只从小养大的灵宠动怒。
  也许并非动怒,而是……一种长久积累的失望。她想起初入玄境时遭遇火雷狮,在妖界幻境扮演梦貘,被绮云街伶人暗害,每一个需要它陪伴的时刻,它都不在。
  祁筝自认为不曾苛待它,却无法控制地看着咪咪越发叛逆,三天两头不着家。
  她甚至不愿再耗费灵力使用寻宠术找它。
  然而,也只是一种情况。
  咪咪的的确确就是一直普普通通的小兽,膀大腰圆,金瞳蓝尾,口能吐冰,身负麟甲。
  在这种情况下,祁筝心情是失望的。
  她也更寄希望于,事实就是她想的这种情况,就是这般简单,一只不听话的喷水兽,大白猫。
  不然……也太过于离谱了,就算是修真界,也怎会有这样的事?
  离开幻境前最后一幕,那抹巨大的,急迫的雪白兽影……是幻觉吗,可是为何,它会同她在葫芦峰幻境之中所见的巨型祁二咪几乎相同?
  她不止一次见到曲方邈的瞳孔中显露出金色……桩桩件件,令她想不怀疑都无法……
  绮云阁在每间临时寝室中都放了一面翠花屏风,祁筝移步至屏风后,轻轻褪去衣衫,果然——肩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伤痕。
  ————
  祁筝破天荒地打坐了一整夜。她素来不喜这些清修功课,平日里总是能睡则睡。
  晨课结束后,她迫不及待拿起星盘,指尖在光滑的盘面上轻点:【你说有事相告,究竟是何事?现在出了幻境,可否告知?】
  星盘泛起微光,曲方邈恰巧也在线,回复缓缓浮现:【时机未至,不便相告。】
  祁筝挑眉,这算什么回答?她干脆直接问道:【你的血能治愈他人伤势?】
  【是。】
  星盘上的字迹干净利落,曲方邈回复很快,没有丝毫犹豫。
  祁筝继续追问:【那你自己受伤呢?也能自愈?】
  这一次,回复来得稍慢了些,仿佛在斟酌措辞。最终星盘上还是浮现出那个简单的字:【是。】
  祁筝盯着这个字看了许久,她喉间吞咽一下,忽然问出一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问题:【你是人吗?】
  星盘几乎立刻就亮了起来:【是。】
  这个回答来得太快,太干脆,反而让祁筝心中疑云更甚。
  她望着星盘上那个孤零零的【是】,忽然想起昨夜那只站在门外、始终不肯进来的白猫,就好像知晓她因何而生气,因而故意不触她霉头。
  祁筝盘腿坐在榻上,指尖敲敲打打。
  【首席不觉得「是」有些奇怪吗?常人难道不应当说一些诸如「怎么可能?我当然是人。」亦或者「你怎能想到问出这种问题?」】
  曲方邈:【嗯。】
  祁筝:【首席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实在浅显,倒是让我想起在曲掌门书库中看到的那本典籍,你这症状,像玄冰兽。】
  曲方邈:【乐意之至,倍感荣幸。】
  祁筝:【……】
  她切断通讯,兀自思索着,曲方邈身份定然不简单。就单从金血便能看出,寻常人谁的血能为金色?
  唯有妖兽之血才会异色。
  难道曲方邈是混血?他母亲是妖?
  想来奇怪,众人皆知曲玄烨有一独子曲方邈,而曲方邈的母亲却无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