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岁岁虽是你表嫂,却待你如亲妹,你要敬她、护她,遇事多替她分担,少让她烦心。”
  沈氏看着薛沉璧那张与裴澜七八分相像的脸,突然流下了两行泪。
  她的小女儿天真烂漫,那双眸子灵动活泼。薛沉璧的眼睛和她娘太相像了,只不过少了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女气。
  “日后你若是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便让你表哥和嫂嫂替你好好把把关。若是品行不错,我替你留了一份嫁妆,那是当年替你母亲准备的,这么多年了从未动过分毫。”
  沈氏的目光在薛沉璧脸上停留许久,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往后若是出阁,要记得收敛性子,夫妻间需得互敬互爱,既不能失了做妻子的本分,也不能一味委屈自己。你娘走得早,这些话本该她教你,如今我替她说了,你可要往心里去。”
  说着说着,沈氏又顿了一下:“倘若、倘若你不愿成亲也是可以的…”
  “这世间的路不止一条,未必都要往嫁人那条道上挤。”
  沈氏似乎将薛沉璧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接着补充道:“我在城西给你留了处小院,带个小花园。”
  “你若是想自己过日子,便搬去那里住,守着那几间铺子,雇两个靠谱的伙计,每日种种花、读读书,也能活得舒坦。你表哥年轻有为,岁岁又端方稳重,以后也能护着你安稳无忧。”
  一连说了几句话,沈氏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原本泛着些许血色的面颊倏地褪去了光泽,变得有些苍白。
  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喘息,像是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搭在锦岁手背上的手指也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垂落下来。
  锦岁见状心头一紧,连忙抬手抚上沈氏的背,一下下替她慢慢顺气。
  “祖母你没事罢,可要喝水?”
  沈氏却缓缓摇了摇头,那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只是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示意自己不渴。随后她抬起手,虚弱地摆了摆,那只手在半空中晃了晃,才勉强落回锦被上,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无妨,我想休息了,你们先退下罢。”
  见她说想休息,二人这才从房间里退了出来,锦岁仍放心不下地吩咐如意道:“你在这里好生照料祖母,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即刻去祠堂寻我。”
  如意应了一声后就去守在了沈氏的床榻边。
  锦岁叹了一口气,这才去前往祠堂的方向。
  这几日由于沈氏病重,锦岁日日都会去祠堂里虔诚祷告一两个时辰。
  她今日着了身素衣,避开往来忙碌的仆役,独自一人穿过抄手游廊,走向祠堂。
  祷告的话语翻来覆去,无非是祈求老夫人安康,可她却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一遍遍重复着。香炉里的香灰渐渐积了厚厚一层,她添了一次又一次香。
  母亲曾告诉过她心诚则灵。
  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于锦岁而言早就习惯了。
  暮色四合时,祠堂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锦岁正准备添最后一炷香,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以及如意紧张急促到哽咽的声音。
  “少夫人!少夫人大事不好了!”
  锦岁的心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刚拿起的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老夫人……老夫人她……”如意喘着粗气,话都说不连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她看着如意那张涕泪纵横的脸,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祠堂里的檀香突然变得刺鼻起来,烛火的光晕在她眼前扭曲、旋转,像个巨大的漩涡。
  如意没说清楚,但锦岁已经知晓她后边的话了。那些被哽咽吞掉的字眼,无非是“去了”“走了”“没了”。
  她顿时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
  耳边依然传来如意的声音,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缥缈且失真。
  “表小姐已经哭晕过去了,现在府上的下人乱作一团,少夫人快去瞧瞧罢!”
  如意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荡,但锦岁的耳朵里仍然是嗡嗡的轰鸣,她踉跄着从蒲团上起来,但由于跪了两个时辰,膝盖早已麻木,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少夫人!”如意眼疾手快,猛地扑上前,伸出双臂死死托住锦岁的腰,才没让她摔下去。
  锦岁的身子软得像团棉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能靠着如意的支撑勉强站稳。
  锦岁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到沈氏的房间的,只知道如意搀扶着她的手臂,每走一步都仿佛在踩棉花。踏入沈氏的房间后,见到她安然的躺在那里,锦岁感觉心口很痛。
  沈氏本就慈眉善目,此刻双目轻阖,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这的情景倒是像极了她在闭眼假寐。
  锦岁望着沈氏安详的面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逼着自己镇定,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裴家式微,裴霁明又出府办公。现在府中也就仅有她和沉璧两位女子苦苦支撑。沉璧年纪尚轻,又刚遭逢巨变,此刻还在偏院昏睡,哪里能指望得上?
  她深吸一口气,将涌到眼眶的泪水狠狠憋回去。
  裴霁明被外放,导致没能见上老夫人最后一面,免不了日后会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不孝”两个字像重锤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那些人定会说裴霁明贪恋权势,连祖母临终都不肯抽身。届时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本就式微的裴家,怕是又要遭人非议。
  她既然嫁入裴家,便不得不为裴家做打算。
  她必须撑住,不仅要把老夫人的葬礼办得滴水不漏,还要想办法堵住那些悠悠众口。
  或许该加急送一封书信给裴霁明,让他在奏折里详述未能赶回的缘由,最好能请临州当地的官员联名作证,证明确实是公务缠身脱不开身。
  可她现在根本都联系不上她的夫君,派出的墨铮还未回来。
  她的心底深处,仍有些止不住的失落。老夫人病重这些日子,她一封封书信寄出去,字里行间都是焦灼,可裴霁明连只言片语的回应都没有。
  锦岁只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叶漂泊的孤舟。
  她抬手按了按发紧的眉心,指尖的冰凉让她清醒了几分。
  罢了,再等等吧,墨铮办事向来稳妥,总会带回消息的。夫君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锦岁望着沈氏安详的面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痛感终于刺破了麻木的混沌。
  看着那张脸,她的眼眶中又蓄满了泪水。
  沈氏年轻时就失去了丈夫,后面又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偌大的裴府仅她一女子守着,好在沈氏诰命加身,才不让别人轻看了去。
  同为女子,锦岁怎能不知老夫人独自一人将裴霁明拉扯大的心酸。
  身上的诰命也是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命来换的。丈夫当年在边关战死,朝廷追封的诰命;儿子在平乱时没了,又晋了一级。
  如今缠绵病榻,自己带大的孙儿都无法在跟前服侍。
  想到她的遭遇,锦岁便替她流泪。
  在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后,锦岁强撑镇定。
  “都别哭了。”锦岁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围在床边的丫鬟们听见这声制止后,哭声也随之停了几分。
  锦岁缓缓走到床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将沈氏露在外面的手掖回锦被里,指尖触到那刺骨的冰凉,心又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悲痛的时候,沈氏是朝廷命妇,还有诰命在身,葬礼的规矩半点都不能错。
  “如意,”锦岁转过身,目光落在如意身上,“你立刻去取沈氏的诰命文书仔细收好,然后,你随我去入宫,我需得去趟礼部将祖母逝世的消息禀报上去,询问朝廷命妇丧仪的具体章程和流程。”
  如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擦干眼泪,用力点了点头:“是,少夫人,奴婢这就去办。”
  然后锦岁又扭头看了一眼在旁边一直抹眼泪的几个小丫鬟。
  “你们几个去通知我房里的春雨和秋月,让她们先照料一下表小姐。然后守好老夫人的房间,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第49章 风雨欲来
  ◎不过,薛府的那位表小姐…◎
  沈老夫人的后事是锦岁一手操办的。
  她之前从未处理过这些事情,礼部的章程下来后,她对着那厚厚的卷宗研究到深夜。
  这些时日锦岁瘦了不少,守了几日灵便病倒了。
  薛沉璧瞧着锦岁日渐消瘦的脸不断流着眼泪。
  虽生病了,但是锦岁仍坚持着打理府里的事,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在沈老夫人去世后的第三日,也正是锦岁派出墨铮的第七日。
  这日下了场暴雨。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像是要把这裴府的屋顶砸穿一般。狂风卷着雨水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