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周王其人,欺男霸女,抢占土地,可谓坏事做尽。
  这是姬元真千挑万选的傀儡。
  杀这样的皇子,他的心中才毫无负担。
  他的计划很顺利,毕竟他们无比渴望重返人间。
  想也未想,他们便结伴下山,走进大梁的国都长安城。
  故事讲到此刻,赤方第一次露出苦笑:“可惜,到了杀人那日,出了一个变故。我们杀错了人,或者该说,他为了太一道永存,自愿死在我们手上。”
  罗刹:“他是谁?”
  赤方:“昭慈太子,李胜最看重的小儿子,姬元真的知己。”
  昭慈太子不知从何处得知姬元真的计划。
  刺杀周王当日,昭慈太子穿上周王的衣袍,独自坐在房中。
  他们虽见过周王数次,但因刺杀之日已是深夜,加上兄弟俩身形相似相貌相似,无人发觉不对。
  翌日,昭慈太子暴毙于周王府的死讯传开,姬元真与他们才知,死的是昭慈太子。
  最看重的儿子,无端死于鬼族之手。
  而自己与子孙,也相继被鬼族侵扰。
  风水轮流转,轮到李胜慌了。
  他亲赴子午山找到姬元真及其父姬老天师,严令二人尽快擒获真凶。
  不到三日,姬元真宣称找到真凶。
  李胜悲愤交加,下令将此鬼处以极刑。
  “死在刑场的那个鬼,本就是太一道关押的一个吃人恶鬼,死得不算冤。”赤方摊手,“不过姬元真确实信守承诺,昭慈太子死后,他并未怪我们,此后鬼族也终于得以自由行走人间。”
  昭慈太子?
  罗刹记得自己在某处听过或见过这个名字:“你为何说昭慈太子是自愿死在你们手上?”
  赤方好笑地盯着他:“他留了一封信。信中说他知姬元真志向高远,知百姓不能失去太一道。他以身殉道,惟愿姬元真勿失本心。”
  即使隔了数百载,他依然记得那封仅有几句话的绝笔信。
  知白师兄:
  吾今以身殉道,以证道心。吾知汝志远,万民尽托于君。
  望师兄勿失本初,勿负斯民,吾愿足矣。
  赤方:“昭慈太子葬在会州的一处荒山中,姬元真亲自修的墓。听说姬元真送了不少太一道的好东西为他陪葬,若非墓中有阵法,我真想去瞧瞧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会州?荒山?
  罗刹恍然大悟,那群煞鬼居住的地宫,应该就是昭慈太子墓。
  怪不得墓中全是太一道之物,原是这个缘故。
  赤方不知罗刹心中所想,他在苦思该如何讲出另一个惊天大秘密。
  片刻,他有了决断,轻声问道:“二郎,你阿娘教你唱过那首歌谣吗?”
  罗刹云里雾里,试着开口:“东太山,升血月。有鬼出,至长安。是这首吗?”
  赤方摸摸他的头顶:“是,她最爱哼这首歌谣。”
  他莫名其妙提到歌谣提到尽禾,罗刹更加茫然无措:“这首歌谣怎么了?”
  赤方俯身,与他对视:“二郎,你有没有想过,这首歌谣还有下半句。”
  罗刹迷茫地摇头:“没有。阿娘只教过我这两句。”
  赤方:“你阿娘不知道,世上只我知道。今日阿叔便当一回乐人,教你剩下的两句。你可得听好了——后面两句是:焚灵符,引雷光。破九阴,生太一。”
  话音未落,罗刹的手已无声滑入腰间槃囊,指尖急急探向朱砂交给他保管的那块天师令。
  他记得很清楚,那块令牌之上,就有赤方所说的最后六个字。
  他摸到了,在令牌上,很小的字。
  上面纵横交错,刻着六个字:破九阴,生太一。
  他急得满头大汗,赤方很满意他的表现:“二郎,你重新唱一遍给阿叔听。”
  “东太山,升血月。有鬼出,至长安。焚灵符,引雷光。破九阴,生太一。”罗刹别扭地启唇。等哼唱完,他急不可耐地问道,“为何是这两句?为何鬼族的歌谣与太一道有关?”
  闻言,赤方放声大笑。
  只是笑着笑着,他的脸上流下两行血泪,仿若厉鬼:“傻二郎,因为姬后卿的师父就是况魊啊!”
  嘴张张合合,似要言语,却又一时失声。
  等罗刹从震惊中回神,外间天色昏朦,远处闭门鼓已擂响六百下。
  罗刹:“况魊不是消失了吗?他怎么会是姬后卿的师父?”
  五瓶酒壶中,全部不剩一滴酒。
  赤方喝得不尽心,高声大喊:“再送十壶酒来。”
  须臾,有人送来十壶三勒浆。
  赤方掀开壶盖,仰头便是一通猛灌。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溢出的酒浸湿脖颈与前襟,他却浑然不觉。
  罗刹耐心地等他喝完四壶酒,才小声催促道:“阿叔,我若是回去晚了,朱砂不让我进房,我没地方睡……”
  赤方当啷一声扔掉空壶,无奈地笑了笑:“你怎么和罗嶷一样怂?”
  罗刹扬起脸辩解:“我不怂,我……就是不想让朱砂担心。阿叔,你别喝了,快说吧。”
  赤方宠溺似地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听说那个朱砂是祁南钦的女儿。我与祁南钦也算故友,他已死多年,若我今日不放你走,他女儿在家中急得团团转,他怕是要托梦骂死我。”
  “阿叔,你少说几句祁叔,多说几句况魊。”
  “相比我不成器不听话的弟弟赤乌,我更喜欢三郎。”提起姬琮,赤方难得露出愧疚的神色,“三郎不像姬家人,他对鬼族很和善。我认识他时,他才十岁,每日跟在我后面,追着我唤我阿兄。”
  赤方对得起很多人,唯独对不起姬琮。
  他利用姬琮得到了所有,却将姬琮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有一日,三郎那个傻子偷来天师令给我看,我发觉上面刻有六个字。”见罗刹毫无反应,赤方了然地笑了,“看来你也看过那块天师令。”
  罗刹老实点头,并再一次催促:“阿叔,别讲舅父了,直接讲况魊与姬后卿吧。”
  “行。”赤方白眼一翻,“况魊从前住在太山,太山中有一座鬼王石刻。石刻最上面,便刻着完整的歌谣。世上,仅我能突破况魊留下的封印飞至石刻最上面,也就仅我知晓这个秘密。”
  太一道的天师令上刻着鬼族的歌谣。
  起初,赤方只觉奇怪,并未放在心上。直至后来,他看着《太一符箓》上,那些既陌生又熟悉的法术,终于明白为何姬后卿对鬼族了如指掌。
  唯一的答案便是:姬后卿的师父是况魊。
  那个教会鬼族如何活下去,如何修炼的百鬼之王。
  鬼族的所有法术皆来自况魊。
  当然只有他,知晓克制所有鬼族的法子。
  罗刹低头陷入沉默,赤方慢条斯理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烈酒入喉,他畅快地一抹嘴角:“况魊比我们还了解我们,难怪鬼族的法术丝毫伤不了姬后卿。”
  只是况魊或者姬后卿没有料到,数百年后,为在皇权倾轧下保全太一道,姬元真竟会亲自引鬼族重入人间。
  赤方嗤笑一声:“经李胜的打压,姬元真想明白一件事:无鬼,无太一道。他成为天师后,刻意放缓对鬼族的追杀。越来越多的鬼族出现,皇帝便愈发仰仗太一道。”
  鬼患,才是太一道存续之本。
  皇权畏鬼乱,百姓惧鬼凶,太一道的地位方能固若磐石,
  “况魊创造了我们,又背叛了我们。自姬后卿始,姬家人带着太一道大肆屠戮鬼族,致鬼族大半消亡。”赤方面上无波无澜,执杯的手指却猛然收紧,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心底的愤怒,“二郎,你说我们该不该讨要这笔血债?该不该向太一道复仇?”
  罗刹暂时想不明白该如何回答。
  不过听赤方提起复仇,他倒有一个问题想问:“阿叔,你知道宁峥与宁峪吃人吗?”
  赤方:“知道。狰狞鬼一族,爱食生肉,与大势鬼喜金银一样,是鬼之本能。”
  罗刹点点头,算是认同:“阿叔,你并未回答我,你知道宁峥与宁峪吃人吗?”
  赤方:“知道。”
  罗刹:“你为何不管?”
  赤方被他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如坠云雾:“我为何要管?”
  “可是,太一道管了。”罗刹眼神真挚,“食生肉与喜金银是本能,但吃无辜百姓与抢夺他人金银则是作恶。他们作恶,你自诩比太一道更为正义,却坐视不管,岂非比太一道更为可憎?”
  赤方:“等我扳倒太一道,自会严格管束鬼族。”
  罗刹撇撇嘴,笃定道:“你认识宁峥与宁峪几千年,不曾管过一次。等太一道没了,你肯定更不会管。”
  赤方饶有兴致地打量罗刹,相貌似尽禾,性子似罗嶷。
  楼内楼外,吵嚷声滔滔不绝。
  眼下面对罗刹的质问,赤方眼中尽是睥睨天下的狂放:“我是鬼,为何要管人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