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罗刹认真想了想:“不怕。”
  入世一年,辗转南北东西。
  他见识过山河壮阔,千峰竞秀;亦窥得人心似渊,欲壑难填。
  他不愿太平之地哀鸿遍野。
  若真走至绝境,以他一命换千万人生机,他不惧不怕。
  罗刹:“我听说赤方时常夙兴夜寐地修炼,我们万不能落在他后面。从今日起,我们一边开店一边修炼。”
  朱砂:“行!”
  两人在床榻温存半日,至申时中,才慢腾腾收拾好入宫。
  接引两人入宫的年轻宦官,是神凤帝的近侍之一:“二位道长,圣人平日爱唤我一声十一郎。二位的包袱,我已差人送去偏殿。”
  宫道上,不时有车舆行过。
  朱砂知今日有宫宴,好奇问道:“十一郎,我们也要去赴宴吗?”
  十一郎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闻言回头恭敬应道:“是。圣人吩咐我送二位道长至天璇阁用膳。”
  入宫查案,还能白吃一顿宫宴?
  朱砂与罗刹对视一眼,开心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圣人。”
  高兴一路,谁知一入阁,十一郎自顾自往前,将两人领至太子与齐王中间的空位。
  罗刹:“十一郎,这坐席不大好吧……”
  十一郎面上带笑:“二位道长今日的坐席,便是此处。”
  罗刹牵着朱砂战战兢兢入席。
  在椅子上枯等良久,总算等来一个熟人。
  萧律半是疑惑半是欣喜地走过来:“罗君,你回来了?师姐,你们怎么也在此处?”
  罗刹苦兮兮与他解释:“我们入宫查案。”
  阁中宾客陆续到场。
  萧律不好久留,见两人对坐席有疑,便好心解惑:“你们的坐席,本为赵王之位。他前日偶感风寒,今日未曾赴宴。每逢宫宴,圣人最忌席位空置,惯例常令他人补缺。”
  原以为是神凤帝记着他们辛苦查案的功劳,结果只是见不得席位空置。
  朱砂郁闷不已,轻靠在罗刹肩上诉苦:“我俩真是倒霉鬼。”
  说话间,太子李长据一家与齐王李隽一家相继落座。
  两拨人乍然见到中间面生的两人,抬手便唤来上首伺候的十一郎质问:“他们为何坐在此处?”
  十一郎上前深揖,礼毕方恭声道:“太子殿下、齐王殿下,臣奉敕而行。”
  得知是神凤帝的敕令,李长据不再多言,倒是李隽神色间仍多有不满。
  太子妃卢素商起身打圆场:“太一道劳苦功高,阿娘素来体恤臣子。二位道长,今日乃是家宴,不必拘束。”
  日沉星起,一声钟鸣。
  神凤帝与郡王崔怀壁携手而来。
  如果忽略神凤帝眉眼间的不悦与崔郡王的疏离冷淡,两人确实算得上是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
  两道重合的人影行过,众人默契地起身行礼:“臣等恭祝圣人圣寿无疆,万岁千秋。”
  落座前,神凤帝冷漠地收回自己的手,面上却笑得开怀。
  “诸卿辛劳,平身赐座。”她的目光扫过殿中所有人,最后落到萧律身旁的空位,“阿姐的病,还未好吗?”
  萧律:“回圣人,阿娘寒疾未愈,又染目病,郎中嘱咐她静养为宜。”
  神凤帝侧身吩咐道:“速遣太医往视,务令痊可。”
  “喏。”
  宦官应道。
  乐昌公主染病的风波过后,宫宴终于开始。
  酒过三巡,齐王李隽忽然说起京中近来的一件奇事:“阿娘,儿臣上月在城外青月镇,亲眼见到有人死而复生。”
  神凤帝明显来了兴趣,撂下空杯,追问道:“人如何能死而复生?”
  李隽:“阿娘,死的那人,您也认识。”
  神凤帝满腹疑惑:“何人?”
  李隽:“王太师的长子,从木。”
  此言一出,殿中窃窃私语声频出。
  罗刹看向朱砂,小声道:“此人与王衔之有关?”
  朱砂点头:“王衔之的兄长王桓之,字从木,自幼体弱多病。”
  见众人的兴趣被勾起,李隽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继续道:“当日是青月镇的社日,儿臣与随从无意路过,听见有人惊呼‘有人死了’。儿臣疑心有凶徒行凶,便匆忙循声赶过去,岂料走近才知死者乃是从木。”
  王桓之面色惨白躺在地上,身上既无明显伤口,七窍也无血渗出。
  围观的乡民中,有人壮着胆子上前探鼻息,片刻惊愕大叫:“死人了……”
  李隽认出眼前横尸之人正是王桓之,当即命亲信策马回城,急禀王太师速来青月镇收殓其子尸首。
  不曾想,就在他转身的一瞬,人群中出现两个道士。
  其中一人自号太平真人,言王桓之天命未绝,尚有生机。
  说罢,太平真人从另一个年轻的道士手中接过葫芦,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王桓之口中。
  时隔半月说起此事,李隽依旧不可置信道:“儿臣与乡民们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从木,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活过来的王桓之能动能言,甚至一眼认出李隽。
  之后,王桓之跪谢太平真人的救命之恩,一时传为佳话。
  罗刹暗自嘀咕,他分明记得就在几日前,从某人口中听到过“太平真人”这四字。
  须臾,他凑到朱砂耳边道:“我记起来了。前日我听钱老板说,城外有一教派名太平道,教主便是太平真人。”
  太平道与太一道仅差一字。
  两道所行之事,却有着天壤之别。
  太一道行捉鬼事,太平道主张和为贵,一切由天定。
  此道据传来自吐蕃,现下已有不少长安百姓加入太平道,成为教众。
  罗刹:“钱老板说,太平道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分钱帛给教众。”
  朱砂:“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瞧这太平道不像是正道。”
  两人闲谈间,宫宴已近尾声。
  神凤帝先行离开,崔郡王紧随其后。
  十一郎徐步上前:“二位道长请随我至偏殿安寝。”
  两人随他出殿,半道遇上颍阳县主一行人。
  朱砂特意放慢脚步,饶有兴趣地打量颍阳县主身后的几个面首:“怪不得垄金最得宠,这一个个尽是些歪瓜裂枣。”
  这话被走至最后的垄金听到,眼尾上挑撂下一句:“哼,算你有眼光。”
  一颦一笑,活生生一个尾巴翘上天的狸奴。
  “……”
  偏殿偏远,三人堪堪走了一炷香才到。
  殿中宫婢仅四人,房中陈设倒是一应俱全。
  一入殿,朱砂便打发走四位宫婢。
  等沐浴完,她四仰八叉躺在架子床上叹气:“宫里属实无聊至极。”
  罗刹和衣随她躺下:“朱砂,为何齐王、赵王与贵主的亲生父亲不在宫中?”
  朱砂懒洋洋伸了个懒腰,顺势翻过身,伏在他胸膛上:“原因嘛,简单,为了堵言官的嘴。圣人登基之初,言官们受崔家指使纷纷上疏。说什么女子为帝,颠倒乾坤,若是再广纳男子入宫,则社稷危。”
  崔家这一手如意算盘,不过是想神凤帝的所有子女全部出自清河崔氏。
  朱砂:“可惜,崔家以社稷安危逼迫圣人退让,却管不住那些想成为太子之父的男子。”
  罗刹抿唇忍笑,脑海中悄然浮现出男子们笨拙地搔首弄姿,争先恐后对着神凤帝谄媚讨好的荒唐画面。
  朱砂散开他束发的幞头,认真落下一吻,巧笑嫣然:“二郎,若我做了天师,定会有成群结队的男子巴结我。你届时可得努力些,别仗着我喜欢你,便高枕而卧。”
  罗刹白眼一翻,没好气道:“行,我到时每日变着花样向你邀宠,如何?今日装书生,明日剃发扮和尚,保管你夜夜做新妇。”
  身下男子声嘶力竭,带动胸腔震动。
  朱砂捶床大笑:“二郎,你活像一个狐媚子鬼。”
  “世上没有狐媚子鬼。”
  “但有一个爱吃醋的狐媚子男鬼。”
  罗刹委屈巴巴:“想做太子之父的男子多不胜数,为何这三子一女的生父,皆出自世家大族?”
  朱砂轻点他的鼻头:“二郎,儿女有时也是搅动朝堂的棋子。”
  罗刹一知半解,又懒得细问下去。
  万籁俱寂,廊下灯笼的光影半明半暗,他盯着朱砂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十九旺你,二十克你。若你真做了天师,也不许变心。”
  朱砂侧耳听着他的心跳,笑着点头。
  “对了,我一直想问,垄金为何能大摇大摆出入宫廷?”
  “他除了有点姿色,一无是处,太一道懒得搭理他。”
  第100章 神通鬼(二)
  ◎“你划你的,我亲我的,两不耽误。”◎
  三月初,乍暖还寒。
  早起穿衣时,罗刹特意从包袱中,翻出一件忍冬纹样的锦缎披袄为朱砂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