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两人遵照他所说,直奔泰山娘娘神像前。
  案前燃着三柱檀香,蒲团虽旧,但胜在干净。
  罗刹先跪下,从槃囊中掏出两枚铜钱塞进功德箱,再拍拍另一侧的蒲团:“朱砂,我们一人一文钱,你现在跪下。”
  头一回见人拜佛,只投两文香火钱。
  朱砂笑得花枝乱颤:“二郎,你不怕泰山娘娘托梦骂你吗?”
  罗刹自有一番大道理:“心诚则灵。”
  朱砂笑着与他并肩跪下。
  两人正欲俯身拜下,门外响起老道士的嘱咐:“你们想让泰山娘娘保佑何事,得念出来,念出来才灵!”
  “信女朱砂。”
  “善男罗刹。”
  “愿与罗刹白首同心,永结为好。”
  “愿朱砂长喜长乐,无虑无羁。”
  檐下惊鹊叫声长,朱砂轻靠在罗刹肩头低吟:“愿二郎天上人间,年年今日。”
  外间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罗刹颇有些自责:“看来今夜要留宿在此。”
  朱砂倒看得开:“阿娘忙着捉鬼,阿耶抱着我跟在她后面。什么破庙、山洞……我都住过。”
  罗刹:“你与祁叔长年累月跟在她身后,难道无人发现吗?”
  庙中泥路湿滑,朱砂顺势挽上他的胳膊:“一来,阿娘独来独往,对鬼族一向没有好脸色,无人想到她竟与阿耶成婚生女;二来,阿耶与我,时常易容换身份。”
  他们父女俩,有时是为人伸张正义的爷孙,有时是云游四海的师徒。
  每路过一处闹鬼的地方,他们一家便会兵分两路。
  她与阿耶先假装过路人围观,阿娘再适时出现,亮明身份捉鬼。
  旁人看他们一家三口,只当是素不相识却都心怀正义的两拨人。
  出庙后,罗刹一边挂祈福带,一边从树上无数的红带中,找出周七郎当年所写的两条。
  红带太多不好找,朱砂等得无趣,索性与老道士攀谈起来:“道长,您认识周七郎吗?”
  老道士点头:“认识。他常来,也爱带人来。”
  罗刹看了几百条,已然头晕目眩。
  经朱砂转述,老道士大概猜到他在找何物,便好意出言提醒:“贫道记得周信士的祈福带系在最高处。施主,庙门后面有梯子,你去取来。”
  罗刹转身去取梯子,朱砂看老道士对周七郎了如指掌,随口问道:“周七郎说他当年曾在庙中跪过半日。道长,你记得此事吗?”
  老道士仍是点头:“记得。他来过两次,第一次跪了半日,嘴里嘀咕着让泰山娘娘保佑他弟弟来日高中。第二次跪了一宿,边哭边求,求泰山娘娘救活他的弟弟。”
  时隔多年,他之所以还记得一清二楚,实因娘娘庙香火不盛。
  十几年前常来的香客,只周七郎一人。十几年后,是周七郎带来的一些人。
  在老道士的指引下,罗刹成功取下两条祈福带。
  其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唯独上面的名字清晰可见:周安。
  周七郎名周平,周八郎名周安。
  朱砂将周家两兄弟不和的实情告知,老道士闻言震惊不已:“周信士乐善好施,常入庙为胞弟祈福,绝不会是心肠歹毒之人!”
  “道长可愿陪我们走一趟,为你口中的这位大善人作证?”
  “自是愿意。”
  两人扶着老道士回到周家。
  围观的乡民未散,依然聚在院外看热闹。
  穿堂风过,堂屋中的白烛明灭。
  罗刹大吼一声:“诸位,我们已查出真相!周家兄弟突然不和,是因有卑鄙小人挑拨离间。”
  此言一出,乡民们交头接耳。
  周七郎与周八郎闻声而出,齐齐道:“什么小人?”
  朱砂亮出手上的两条祈福带:“周八郎,你的兄长并未骗你。你坠河当日与昏迷的次日,他都在娘娘庙为你祈福。这两条祈福带与主持,皆是证据。”
  老道士双手合十:“贫道愿为周信士作证。这位道长所说的两个日子,贫道亲眼见到周信士在庙中跪拜,亲耳听到他为胞弟祈福。”
  一瘸一拐的周八郎从朱砂手中夺过祈福带,片刻泪流满面坐到地上。
  上面的字迹,他绝不会忘。
  因为那是坠河前,他一笔一划教不识字的兄长所写之字。
  “我错了,我错了……”
  周七郎上前扶起周八郎,气愤难当:“到底是哪个小人,暗中挑拨我与亲弟弟的关系?!”
  朱砂眉眼含笑,抬手指向里正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就是他。”
  语毕,悄无声息摸到乐礼身后的罗刹,迅速将其制服,一脚踹到院中。
  “我不知道长为何指我。”忽然被踹,还险些跌倒在地,乐礼有些茫然无措,“是。我确实与八郎说过,曾看见有人故意推他下河,但我从未说过此人是七郎。”
  周八郎本就受了重伤,如今愧疚难消,身子打颤如风中残烛。
  即便如此,他仍强撑着独自走到乐礼面前:“是你!亲口告诉我,我的兄长是凶手,我的耶娘是帮凶!”
  乐礼眼神真挚,神色焦急:“八郎,此话可不能乱说,我何时说过这话?你莫不是因为冤枉了七郎,心里自责难受,便想把错全推给我。”
  周八郎摇摇欲坠:“上月二十三与二十五,你来过三回。前日,我求你帮我去京兆府作证,你还信誓旦旦称兄长是凶手,你愿意帮我伸冤,还我公道!”
  乐礼急了,看向自己的阿翁里正:“阿翁,你快帮我作证。”
  孙子被当众诬陷,遭人指指点点。
  里正忿然作色:“周八郎说的三个日子,大郎在老夫床前尽孝!”
  罗刹从人群中走出:“倒是奇怪,主持与几位村民却在这三个日子,看到乐大郎走进周家。”
  老道士时常外出化缘。
  上月风雪交加,这几日小雨纷纷。他腿脚不便,便只能在八仙村附近打转:“贫道绝不会认错人,上月二十三,乐施主与周信士的胞弟在窗前看书。”
  另有几位周五郎找来的村民也道:“前日,我们亲眼瞧见大郎与八郎在林中见面。”
  里正:“胡说八道!大郎明明在老夫床前……”
  人群中有人笑道:“里正,您整日犯困,一睡便是两个时辰。”
  话音未落,里正记起一件事。
  周八郎口中的三个日子,他只在睡前见过乐礼。醒后许久,乐礼才现身,说是在房中看书。
  思及此,里正抬头困惑地问道:“大郎,为何你要这么做?”
  人证物证俱在,乐礼无从辩驳,干笑一声:“好玩呗。”
  差点害得他家破人亡,仅仅因为好玩?
  周七郎怒不可遏冲到乐礼面前,揪着他的袍服衣领质问:“我一向待你如亲兄弟,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之事,你为何要害我与弟弟?”
  乐礼不悦地拂开周七郎的手:“你与周八郎兄友弟恭,我想试试能不能分开你们。我随口一说,谁知你那个蠢弟弟一听便上当。周兄,这事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弟弟,蠢而不自知。”
  这番无耻之言一出,周七郎气得要打他,反被他一脚踹到墙上。
  砖石砌成的墙壁在周七郎身后开裂,罗刹一个闪身,救走受伤吐血的周七郎。
  轰隆——
  转瞬,墙壁轰然倒塌。
  乐礼的力道之大,委实不像人。
  院内院外的乡民目瞪口呆,有人惊声尖叫:“鬼啊!”
  乐礼阴鸷的眼神扫过朱砂与罗刹:“你们俩居然敢揭穿我!”
  原以为是单劳神费力的小生意,结果收获颇丰。
  朱砂乐不可支:“哟,还是个鬼。”
  周遭围观的乡民早已跑远,独独里正还留在院中苦苦哀求:“大郎,你听话,好好向周家兄弟认错……”
  乐礼不耐烦地转动脖子,扯出阴森笑意。
  罗刹怕他伤人,赶忙喊住他:“你与我打。”
  一院子老弱病残,周七郎生怕罗刹分心,捂着胸口勉强推开他:“二郎,你与朱老板小心应付,我扶里正与八郎回房。”
  三人互相搀扶着回房。进房前,里正回头正欲磨磨唧唧劝几句。
  朱砂一记冷刀子扫过来,他缩头闭嘴回房关门。
  方才还热热闹闹半大院子,眼下只剩他们三人。
  乐礼轻蔑地扫过不远处的一人一鬼。
  人是太一道不入流的女冠,常与同门争抢生意,去年撞大运捉了几个鬼。
  鬼是个千岁小鬼,不足为惧。
  “不过走运捉过几个倒霉鬼,就凭这点本事,你们也配与我叫板?”乐礼声如滚雷,掐诀施法,“今日我便杀了你们,只当为枉死的鬼族伸张正义!”
  朱砂躲在罗刹身后,小声道:“用引雷术速战速决,赶得及去子午山用晚膳。”
  罗刹听话照做,默念口诀。
  再一晃眼,云层深处跃动的天雷滚滚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