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不,我不愿你死。”
  “你听话些,他们不敢入宫找你。”
  翌日,文武百官在明光殿,第一次没有等到上朝的神凤帝。
  据传是龙体欠安,遂辍朝一日。
  满朝文武对于这个说辞,虽觉困惑,但无人细问
  毕竟,这位大梁的第一位女帝即使有凌云之志,也将年过半百。
  她的身子渐差,也是人之常情。
  崔侍中近日忙着与郑观合谋诬陷宇文娴,未等叔叔崔相,便先行出宫。
  崔相与几个门生边走边商议:“灵州怎么回事?”
  去年闹着辞官的朱邪屠,半月前突然上疏,言朱邪一族备受朝恩,愿尽忠报国,为大梁守卫灵州。
  言下之意便是:官,他不辞了,他还想做灵州都督。
  神凤帝本就更放心他,当即应允。
  崔相费尽心机与齐王一党争夺的灵州都督一职,长达三年。
  如今因朱邪屠的一封上疏,三年的苦心经营,顷刻间付诸东流。
  门生:“不知。朱邪都督素来谨慎,打探不出任何消息。”
  走到马车处,崔相看着旁边空空如也的位置,问起自己这个好侄儿的行踪:“他近来来去匆匆,你们可知他与谁在一起?”
  门生:“宇文大将军的妹夫。”
  崔相:“他找那种人作甚?”
  “说是想借刀杀人,扳倒宇文大将军……”
  “蠢。”
  谁知,崔相一语成谶。
  四日前,崔侍中横尸街头,惨死于郑观之手。
  崔相痛心侄儿英年早逝,一时气急晕厥在府中,多日不曾上朝。
  因崔相多言而冗长的早朝,自其缺席后,越发简短。
  上首的神凤帝昏昏欲睡,待议完重要之事,她看着殿中一言不发的臣子道:“众爱卿,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无人说话,她在一片恭送声中径直离开。
  寝殿书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她叹息一声,认命似的提笔批阅。
  她看得认真,偏生有一人在她身边“捣乱”。
  他边吻边唤她:“月王。”
  她丢了笔,与他吻作一团。
  珠钗、玉带、佛珠……掉了一地。
  衣裙散开,她正欲继续沉沦,殿外忽地传来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
  “圣人。”
  好日子到头,神凤帝平静下来。
  待整肃好衣冠,她催促赤乌先走:“你若是让二娘抓住,我亦无能为力。”
  门外女子,是赤乌平生最怕之人。
  乍然听到她的声音,他吓得手足无措:“我回寝殿等你。”
  殿中的动静消失,姬璟不顾阻拦,直接推门而入。
  她远在子午山,直至今日才得知赤乌已于四日前入宫。
  她气恼神凤帝贸然留下赤乌,又担心她被鬼族所害。
  一早得知消息,她快马加鞭下山入宫。
  姬璟:“你就这么舍不得他?”
  宫人们尴尬地立在门口,神凤帝起身下令:“退下吧。”
  两个年岁相仿的好友,鬓间已隐隐有银丝闪动。
  神凤帝走到姬璟面前站定:“二娘,朕总觉得自己老了……”
  她十六岁走出冷宫,十八岁获封寿仙公主,二十四岁弑亲登上皇位。
  可是,在她的四十九岁,她徒然陷入暮去朝来的泥潭之中。
  她宠幸的面首越渐年少,她却越发孤独。
  她在他们眼中,只看到他们对权势的渴望,无一星半点的真心。
  赤乌不同,他的眼中只有她。
  与他厮混多日,她似乎又变成十六岁的李夷。
  神凤帝站在窗前,伸手摘下两朵杏花。
  一朵别在自己鬓间,另一朵塞到姬璟手中:“朕知你忧心赤方。二娘,我们合作多年,你难道信不过朕?”
  姬璟收下花,下一瞬却在手中暗暗捏碎:“圣人,他若是安分守己,我不会动他。但他若是伤人杀人,必须送至子午山受刑。”
  神凤帝嫣然一笑:“二娘,朕听你的。”
  “整件事便是如此。”
  姬琮一五一十说完,无奈道:“她在气头上,我不敢上山,劝你们也别去。”
  罗刹:“倒是奇怪,我从未听阿耶阿娘提过赤乌。”
  姬琮好心为他解惑:“赤乌虽是赤方的亲弟弟,但与赤方各行其是。我们与你阿耶阿娘,也是二十年前,才得知赤乌与赤方之间的关系。”
  旱魃一族仅剩的两个鬼。
  可他们是兄弟,又是仇人。
  赤乌性子单纯,厌烦兄长赤方的管束,在百年前的某日入世消失。
  姬琮招手让左右的两人凑近:“当年赤方发现赤乌做了圣人的情人,气得要拔刀杀了赤乌,斥责他辱没了旱魃一族的颜面。”
  罗刹:“舅父,你怎会知晓其中内情?”
  “因为当时我就在旁边,赤方的刀还是我……”姬琮脱口而出,又立马改口道,“先走了。太常寺尚有一堆公务,你们在棺材铺等我消息吧。”
  两人送他至库房的密道门口,朱砂再三叮嘱:“我如今不一样了。你下回来,先派人与我定下见面的时辰。若我方便你再来,别一声不吭跑来吓人。”
  姬琮不怒反笑:“你是人吗?”
  朱砂义正言辞:“重点是人吗?重点是你不请自来。”
  姬琮侧身瞥了罗刹一眼,冷冷道:“贪财好色,你真是俗人。”
  朱砂:“听说你十五岁便打扮得花枝招展,跑去向南枝求亲。南枝不愿意,你哭了一宿不说,还找姨母为你出头。”
  “……”
  姬琮气得走了,走前发誓再不管她。
  朱砂关上门:“不出三日,他又要来。”
  罗刹仍在思索姬琮的那句失言之语:“朱砂,舅父与赤方很熟吗?”
  朱砂:“他曾与赤方结拜,是赤方的义弟。”
  罗刹大惊失色:“他们二人,怎会扯上关系?”
  “他傻呗。以为赤方真心待他,结果人家要的是太一道。”
  未尽之言,朱砂三缄其口。
  因为那是姬琮毕生之痛,以及至死方休的恨意。
  三日未曾开店,罗刹溜去前店,打开店门。
  棺材坊照旧人来人往,照旧无一人迈进朱记棺材铺。
  朱砂在房中清点钱帛,罗刹闲来无事,信步去了赵记:“让我瞧瞧这是谁,原是太一道的狗腿子赵老板啊~”
  赵老板四下环顾,确定无人后才嬉皮笑脸道:“二郎莫怪,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哼,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赵老板快步从柜台绕出,拉他进门:“哎呀,就骗过你一回。”
  罗刹咬牙切齿:“你们当日装得可真像!”
  他的身份被朱砂揭穿之后,尤以赵、白二人头也不回跑得最快。
  赵老板端上糕饼:“朱老板要我们装作怕鬼骗你,寄人篱下,我们哪敢不从!”
  罗刹狠狠咬了一口爱吃的透花糍:“你们为何要做太一道的鬼奴?”
  再次提及当年之事,赵老板有些怅然:“几百年前吧,我独自入世,某日出手伤人被太一道抓住。当时的老天师看我本性不坏,便给了我两条路。要么做鬼奴活下去,要么死在天尊剑下。”
  被抓前,他已入世百年。
  他喜欢人间的一切,他不想再回深山老林孤独修炼。
  于是,他选了第一条路:成为太一道的鬼奴。
  以人的身份,光明正大行走于人间。
  罗刹不明缘由:“你出手伤人,太一道竟然会放过你?”
  赵老板:“我出自墓鬼一族,入世后隐居在一处偏僻的村子里。有一日,流匪进村,烧杀抢掠,我不忍心一个幼童死于匪徒刀下,便用法术打伤那群流匪。”
  罗刹:“你倒是个好鬼。照理说你住在偏僻之地,太一道怎会找到你?”
  赵老板双手摊开,面露绝望:“几百年前的太一道与今日的太一道天差地别。捉我的那个道士,仅用一把地灵尺便寻到了我。一张沾血的天师符贴过来,我只能束手就擒。”
  说至最后,赵老板颇有一番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做鬼奴也不错。你瞧我,几十年换一个身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上回我真没骗你,我上一个身份,便是读书人。若非人鬼大战,我没准已是京中官员……”
  “太一道真是瞎了眼,竟收你入门。”罗刹打断他的说辞,并回之以白眼。
  两人闲谈间,外间大道行过一个女子,大声朝内喊了一句:“二郎,走了。”
  “这就来。”
  罗刹乐呵呵跑走,赵老板嘴角一抽:“说我是狗腿子?他自个不也是个狗腿子!”
  春闱将近,揽城望山的观山阁前日已开。
  朱砂打算今日带罗刹去观山楼赏景,顺便大吃大喝一顿。
  “两桩案子,我赚了不少钱。”朱砂随手掏出一枚金铤,递给罗刹,“喏,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