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是宅鬼,宅子便是他的一切。
  他们的目的地近在眼前,万青阳顶着忠客的脸走进其中一间房:“当年的一饭之恩,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记得。门外可是青阳阿兄?”
  “是我。”
  门从内打开,走出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欣喜地将万青阳拉进房中。
  烛光映出两个人交谈的身影,朱砂喊走罗刹:“走吧,我们去鬼市!”
  罗刹时不时回望那间宅子:“朱砂,护国寺的白藏法师默默无闻。晋王会满意吗?”
  朱砂得意一笑:“晋王若是知晓白藏法师将搬进大业寺,怕是巴不得连夜送县主入京,再给大业寺重塑观音像。”
  “为何?”
  “因为晋王喜欢白藏法师。”
  晋王杀戮重。
  长安城但凡有些名头的高僧,全部不喜他。
  往日宫中浴佛节,几位得道高僧借由佛法,拐弯抹角将晋王骂得狗血淋头。
  唯有白藏法师舌战群僧,为晋王争辩。
  自此,晋王敬奉白藏法师为神明,每年一车又一车的钱帛,源源不断送进护国寺。
  朱砂:“晋王房中,有一幅白藏法师的画像。”
  罗刹:“白藏法师知道这事吗?”
  “知道啊。晋王专门差人画了一幅他每日参拜画像之画,送给白藏法师。当然,白藏法师气得把画烧了,还骂晋王恶心。”
  “确实挺恶心的……”
  大通坊热闹非凡。
  两人晃着手,从头走到尾,挑挑拣拣买了几样时兴的物件。
  路过一间酒坊,罗刹想起孔绡:“她真是聪明,知道利用我们,帮她掩盖杀人之事。”
  今早,京兆府突然来人。
  忠客想开门出去顶罪,孔绡这才坦白,是她杀了孔三金。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她得知秦国公与晋王的这笔买卖价值万贯,打算利用此事,让他们几人帮她毁尸灭迹。
  朱砂叹气:“她若是不聪明,哪能活到现在。”
  罗刹点头算是默认:“也对。不过,她怎会知晓,孔三金曾在她的茶水中下毒?”
  前面有一间冒着热气的茶寮,朱砂牵着他跑过去。
  等坐定,她方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孔奇友借着装疯卖傻,随时盯着孔三金。一旦有风吹草动,肯定会知会她。两兄妹互相保护,这才让孔绡逃过一劫。”
  再之后,便是一个装瞎,一个装疯。
  两兄妹连带忠客,偷偷攒钱,打算抛下孔三金,彻底逃离长安。
  不曾想,孔三金死前作死,非要对忠客下手。
  孔绡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除掉这个隐患。
  弑父,确实是该下地狱的恶逆之罪。
  可孔绡与孔奇友认定的父亲,只有养大他们的忠客,而非孔三金。
  杀死一个恶人,她没有任何负担。
  只恨自己醒悟太晚,让孔三金又多活几年,害了孔奇友。
  罗刹尚有一事不明:“朱砂,你怎么知晓她在装瞎?”
  朱砂莞尔一笑:“她装瞎子,确实装得很像。问题出在忠客的衣服上……”
  初见忠客那日,朱砂便发觉他衣服上的补丁,有一处是新补的。
  其针脚走线与旧补丁如出一辙,想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朱砂:“孔家四口,除了孔三金,其余三人的衣服,皆出自孔绡。孔三金死后,我们去孔绡房中问话。我握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上有几处针痕。”
  针痕泛红,明显是新伤。
  再一想到忠客衣服上的新补丁,她瞬间了然。
  可孔绡一个瞎子,如何为忠客缝补?
  除非,她根本不是瞎子。
  罗刹恍然大悟,又冒出另一个疑惑:“孔家兄妹从何得知孔三金想毒瞎孔绡?”
  朱砂轻点罗刹的鼻头:“傻鬼,孔三金要的是一个残缺的女儿。至于是瞎子还是聋子,抑或瘸子,他完全不在意。”
  也许孔三金当初下的是哑药,也许他曾疑惑孔绡为何会瞎?
  但没关系,只要孔绡身子残缺,他便能顺利得到三百贯。
  河边茶寮喝的是煮茶。
  散茶加上茱萸陈皮姜枣等物,沸水一壶,煮去茶沫。
  深红一色,半辛半甜,暖身驱寒。
  朱砂方吃了一口茶,又馋上邻桌小娘子的梅花酥,缠着让罗刹跑一趟。
  “我们有茶点。”
  “但没有梅花酥。”
  罗刹一向说不过她,拿起二十个铜板,气闷跑开。
  朱砂看着他疾跑的样子偷笑。
  再转身,对面之人朗目疏眉,开口却极尽奚落之词:“我每月给你两百贯,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那我的钱呢?”
  “阴阳怪气,抠搜小气。”朱砂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团成一团丢给他,“拿走,记得把茶钱结了。”
  男子起身收了纸,顺带拿走两块茶点。
  朱砂伸手阻止,又急又气:“诶诶诶,你拿我的,别拿他的……”
  “不,他比你会吃。”
  “那你只准拿一块。”
  “她也要吃。”
  “我恨死你了。”
  罗刹寻了好几个茶点铺,总算买到梅花酥。
  回去时,他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影,慌忙追上去:“梅兄!”
  人影消失,无人回应他。
  罗刹垂头丧气回到茶寮,与朱砂说起方才的见闻:“朱砂,我好似瞧见梅兄了……诶?我的茶点怎么少了两块!”
  面前的盘中,只剩下零零散散两块茶点。
  罗刹指责朱砂偷吃:“我分了大半茶点给你,又帮你买梅花酥,你还偷吃我的透花糍。”
  眸中含泪,朱砂泫然欲泣,一副我见犹怜之姿:“二郎,你的茶点太好吃了,我一时没忍住。”
  “行吧,你的梅花酥多分我两块。”
  “都给你,我不爱吃梅花酥。”
  “……”
  今日的茶寮,坐满了来此逛鬼市的百姓。
  邻桌爱吃的小娘子一行人离开,另一拨人顺势坐下。就着茶汤茶点,讲起近来西市石桥的一桩奇闻怪事:“听说石桥下有一个红衣水鬼,专拉人下河,吃魂魄修炼。已经死了多人,城外义庄都快放不下尸身了……”
  罗刹侧耳在听,知他们说的是石桥诡案。
  不过,前几日他偷摸入水瞧过。
  水鬼没找到,倒找到一堆像头发的水草。
  邻桌几人仍在说:“适才我路过石桥,瞧见太一道的弟子在桥边守着呢。”
  “难道真的有鬼?”
  “若没鬼,何须惊动太一道。据传这回,是圣人亲自上山,让姬天师派弟子下山捉鬼。”
  “圣人真是体恤百姓。”
  被几人称赞的神凤帝,刚温声送走今日伺候的承奉郎,扭头便等来另一个男子,与一团皱皱巴巴的纸。
  纸上的内容简单,是二十余个人名。
  神凤帝一目十行看完,面带笑意,出口连番夸奖:“朱砂这孩子,真是七窍玲珑。”
  “圣人,此乃其责也。”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陈子昂的《感遇》
  第51章 水莽鬼(二)
  ◎“罗君这身子,真是弱不禁风。”◎
  大通坊真正的鬼市,一更才开。
  从一更至五更。
  沿着大通坊内的永安渠夜游,凡遇提红灯笼者,便是鬼市的摊主。
  罗刹今日找忠客学了一点种花术,闹着要买点花种回去。
  朱砂拗不过他,只好随他一家家打听花种。
  “朱砂,你喜欢什么花?”
  “木芙蓉。”
  罗刹诗兴大发,当即背着手摇头晃脑:“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小娘子,你说的可是此花?”[1]
  河边灯笼残影,映出彼此眼中的对方。
  罗刹拉过朱砂的手,呵出一团雾气。
  晃眼间,一朵由雾气凝结的木芙蓉,凭空出现在朱砂的掌心。
  朱砂扑哧笑倒在他的怀中:“二郎,你真会讨我欢心。”
  罗刹志得意满:“阿耶常说,我的相貌随阿娘,性子随他。此生必定金银满贯,不愁娶妻。”
  结果,金银满贯没有。
  妻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女骗子。
  唉。
  两人接连问了几个摊主,皆说没有木芙蓉花种。
  忙碌一日,朱砂又累又困,赶忙催促罗刹回家:“算了,改日去西市买吧。”
  罗刹点头应好,牵着她快步回家。
  翌日,朱砂一觉睡至午时。
  一开门,却瞧见罗刹在院中认真种花。
  朱记棺材铺的院子小,能种花之处,只有房门外的一小片空地。
  朱砂蹲下身,见他额间冒汗,莫名有些难受:“二郎,花可以改日种。你昨日奔波一日,今日怎不多睡会儿?”
  最后一捧土压实。
  罗刹拍拍手上的泥土,往井边走:“你难得与我说,你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