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忠客走出来,对着门外便是一句:“朱娘子有事问你。”
  萧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见忠客点头,只好进门。
  安少游随两人一起踏进万宅。
  院中,一男一女连带孔绡与孔奇友,正在揉面。
  邓咸的衣袖上满是面粉,一见安少游,快步跑到他跟前行礼:“小人见过安少尹。”
  安少游眼皮未抬,侧身对着身后的官差,厉声吩咐道:“来人,拿住孔奇友,找出孔三金的尸身。”
  有两名官差上前按住孔奇友。
  另有九名官差踹开房门,在房中四处翻找。
  一个时辰后,九名官差依次上前禀告:“并未发现尸身。”
  安少游扫视一圈院中众人,目光最后落到迷茫的孔绡身上:“把她一起带走。”
  朱砂闪身挡在孔绡身前:“安少尹,你说孔奇友弑父,请问证据何在?”
  明面上,朱砂是太一道的弟子。
  京兆府虽辖管长安城,但总得给太一道弟子几分薄面。
  否则下回什么驱鬼的符纸,哪还有京兆府的份。
  当下,安少游正色道:“本官有人证,可证明孔三金死于孔奇友之手。”
  朱砂不合时宜地笑出声:“巧了不是。安少尹有孔奇友杀人的人证,我也有孔三金昨日出城的人证。不知安少尹的人证是谁,可否与我的人证对质?看孔三金到底是死了,还是惹事跑了。”
  安少游冷冷一笑:“此案,可去府衙说。来人,将孔绡带走。”
  几个官差持刀逼近,朱砂掏出太一道的令牌,往几人面前一晃:“别动。万一误伤了我,天师少了一个好弟子。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官差们停下脚步,面面相觑,看向安少游。
  安少游拿太一道也毫无办法,只能咬牙咽下心头的闷气,打算带孔奇友先走。
  岂料,他们一转身,怒火冲天的秦国公就站在不远处。
  安少游与邓咸,双双跑过去跪下行礼:“见过裴公。”
  秦国公一脚踹到邓咸心口:“废物,让你找人做场法事驱邪。你倒好,竟招来京兆府。”
  邓咸跪在地上,涕泗横流,不停磕头求饶:“裴公,驱邪法事昨日已做完。孔三金那厮故意装神弄鬼讹钱,被小人拆穿后,居然丢下儿女跑了。谁知,今日安少尹上门,又说孔三金死了……”
  闻言,秦国公眯着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死了?老夫的下人昨日还瞧见他出城,他怎么会死?怕不是那田舍奴为了避祸,使的金蝉脱壳之计吧。”
  邓咸不敢应话,颤颤巍巍跪在地上。
  久不见秦国公让自己起身,安少游委实有苦难言:“裴公,京兆府昨夜接到密告,言孔奇友弑父埋尸。此案,人证物证俱在。”
  站久了,腿脚隐隐作痛。
  秦国公使唤身后的下人为自己搬来椅子,好整以暇与安少游一一道来:“人证在何处?物证又在何处?安少尹,并非老夫干涉京兆府查案,实因这间宅子乃老夫私产。本来前些年,因鬼宅之说,一直不大好卖。如今你再给宅子加一条凶宅的名头,老夫这宅子,以后别要了。”
  眼前的人位高权重,咄咄逼人,安少游无法,只得如实道来:“人证是孔三金的一个酒友。据他所言,孔三金前日与他约好去平康坊吃酒,但他等了一日,不见孔三金的身影。因孔三金常说,孔奇友对他怀恨在心。故而……”
  他的话尚未说完,秦国公便不耐烦地拂袖打断:“一个酒鬼的话,京兆府也信?来人,把京兆府尹叫来,老夫今日与他好好说说为官之道。”
  安少游抬头,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眼神给身后的官差。
  后者与秦国公的下人一起出门。
  一个往东,跑去京兆尹府;一个往北,直奔安兴坊崔宅。
  安少游仍跪着,秦国公闲来无事在宅中转悠:“这花儿不错,谁种的?”
  邓咸领着忠客上前回话:“裴公,万宅的花,全由他所种。”
  秦国公回头打量忠客一眼,见他面相端正,老实巴交,一看便知是话少肯吃苦之人。
  远处的观音像双目微合,庄严肃穆。
  他抚须道好:“不错。贵人的宅子缺个花匠,你明日带他入府。”
  邓咸心下了然他的意思,领着忠客一起向秦国公作揖:“多谢裴公赏识。”
  宅中逛了半个时辰,秦国公慢悠悠走回椅子处假寐。
  只苦了安少游,跪了半个多时辰,丝毫不敢动作,更不敢开口。
  万幸,京兆府尹韩珲与崔侍中崔衢,同时到达。
  韩珲先开口道歉:“下官见过裴公。此案,实乃下官思虑不周。”
  秦国公吩咐下人为两人搬来椅子。
  等两人坐定,他方一脸无奈道:“韩府尹这话,倒显得老夫欺人太甚。如此,京兆府既有人证物证,便全拿出来。若孔奇友真的犯下恶逆之罪,老夫自认倒霉,任由宅子变凶宅。韩府尹,你看如何?”
  崔衢在旁附和:“裴公言之有理。”
  秦国公好似才注意到崔衢,皱眉面带疑惑:“崔侍中怎么来了?”
  崔衢起身拱手应话:“下官无意路过此处,听见裴公的声音。一时好奇,便与韩府尹一道进来了。”
  一旁看热闹的朱砂,拉着沉默的萧律,一起大声拍手:“真巧呀。”
  坐着的三人扭头,面色各异。
  面对秦国公这尊大佛,韩珲只得催派手下,尽快找来孔三金的酒友。
  至于物证,也就是孔三金的尸身。
  他思忖之后,谄媚问道:“裴公,孔奇友仓促弑父,尸身定然还藏在宅子中。下官想,趁人证未到,不如先将尸身找出来?”
  秦国公抱着金猊手炉取暖,气定神闲:“找呗。”
  韩珲:“安少尹,把孔三金的尸身找出来。”
  安少游领命,一瘸一拐带着官差走向万宅后院。
  结果掘地三尺找了半个时辰,尸身没找到,只找到一堆鸡毛。
  恰在此刻,孔三金的酒友汤阊带到。
  人一到,便跪下指责孔奇友弑父:“韩府尹,孔三金经常对小人说,若他有一日消失不见,定是家中逆子害死了他。”
  朱砂上前与他对质:“孔奇友疯癫已久,孔三金凭什么认定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会杀了他?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汤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反复念叨孔三金平日之言:“他说孔奇友是个逆子,整日阴恻恻地盯着他。”
  忠客忙不迭跪下,为孔奇友解释:“大郎自疯癫后,落下病根,他并非有意斜眼睛看人……”
  朱砂拉着孔奇友走到韩珲面前:“韩府尹。你瞧,他眼睛就是有问题。”
  韩珲定睛瞧了几眼,再次看向安少游。
  见后者摇头,他转向秦国公:“唉,这事果真是下官思虑不周。”
  秦国公闭目不言,一旁的崔衢倒提起一件事:“裴公,说来也巧。下官府中的下人昨日经过靖善坊,瞧见一个收尸的仵作,与你手下的牙人鬼鬼祟祟走进万宅。韩府尹,不如将此人一起找来,问清楚问明白。”
  迟疑片刻,崔衢看了一眼朱砂,又道:“再者,这位玄机道长是个女冠,声名不显。不知裴公手下,为何会找她做法事?”
  朱砂先于秦国公之前开口:“对对对,得把人找来说清楚。”
  再一个时辰后,贺起带到。
  面对宅中情形,他一时有些惊慌失措,战战兢兢指着邓咸骂道:“邓四,你害得我好惨。”
  安少游乘胜追击,马上问道:“他昨日让你进宅子作甚?”
  贺起抬头看了一眼安少游,当即吓得泣不成声:“他们几个胆小鬼不敢杀鸡,特意让小人跑一趟,帮他们杀鸡……”
  此话一出,秦国公气得又一脚踹到邓咸心口:“蠢奴才,找的什么道士,连只鸡都不敢杀!”
  邓咸捂着胸口辩解:“裴公明鉴!小人原想去城外百户观,请张道长做法事。但小人知裴公对此事极为看重,便求到玄机道长处。她虽声名不显,却也是姬天师的亲传弟子。因做法事要公鸡血,玄机道长忙着驱鬼,便吩咐小人杀鸡。可小人胆小,只好找人帮忙……”
  崔衢气急败坏,指着院中其余人:“杀鸡此等小事,难道需要跑大半个长安城,专门找一个收尸的仵作来做此事?”
  被他指责的一众人,纷纷摇头。
  朱砂没好气反驳道:“不会杀鸡怎么了?崔侍中,难道你会?”
  崔衢自然不会。
  眼下,人证不真,物证没有。
  天大的怒气,他也得憋回肚子里。
  秦国公起身站定:“韩府尹,此事怪老夫。养了一帮酒囊饭袋之徒,平白闹出误会,让京兆府看笑话了。”
  韩珲尴尬地等他说完,赶忙拉着手下一众官员道歉:“今日京兆府叨扰裴公半日,是下官欠考虑,妄信酒鬼之言,差点抓错人办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