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说一句,罗刹的头便低一分。
  等她一口气说完,罗刹垂头丧气端走空碗。
  朱砂喝了两碗参汤,又买下另一根五贯钱的人参,这才开心与罗刹步出医馆。
  不巧,在门口遇到自己的老熟人。
  目光交汇,他先笑着开口:“玄机师妹,好久不见。”
  一旁的罗刹不知内情,朱砂心虚应着:“师兄好,师兄再见。”
  话音刚落,她不顾伤口,拉上罗刹便跑。
  身后传来一阵温润的笑声,罗刹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朱砂,又是你的旧相好吧。他是第几个?”
  朱砂伸出双手,在罗刹震惊的眼神中,她放下一只手再伸出四指:“第十四个。”
  “我是第几个?”
  “第十九个。”
  “我帮你算过八字,二十克你,你千万别往下找了。”
  “太一道的师父也帮我算过八字,说五十才克我呢。”
  “他们算的不准,我算的才准。”
  “姑且信你一回吧。”
  去客舍的路上,罗刹假装不经意,但实则十分在意地提起方才那人:“他瞧着像是一个世家公子。你见到他,为何有些心虚,难道你曾欠他的钱?”
  朱砂叹口气:“他是代县伯的次孙,叫王循之。去年我与他在一起方十日,他因为想娶我,差点被代县伯赶出家门。结果我这个三心二意的女子,一转头去会州抢生意,又看上另一个师弟。”
  说到最后,朱砂的声音渐小:“忘了说,他是王衔之的堂弟。”
  “……”
  罗刹恍然大悟。
  怪不得朱记棺材铺生意差,怪不得朱砂整日抢同门生意,依然穷得叮当响。
  她哪是去抢生意,明摆着是去抢人,顺带查个案捉个鬼。
  自从得知自己在朱砂的一众相好中,排名第十九。
  余下的几个时辰里,罗刹见缝插针,逢人便要提一句十九。
  买蒸饼时,别人问他要几个,他不假思索:“十九个。”
  甚至于投宿,也要问掌柜一句:“有第十九号房间吗?”
  一来二去,朱砂烦了。
  甫一进房便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罗刹蹑手蹑脚走过去道歉:“是,我老是吃醋招人烦。”
  朱砂捂住耳朵,翻过身去,打定主意不理他。
  无奈罗刹是个一根筋的烦人鬼,见朱砂不理他,偏还舔着脸,硬凑到她面前:“朱砂,阿娘常说我长得俊,她每回生气,多看我几眼便消气了。你多看看我,没准就不气了。”
  床小,他还非要往她身边挤。
  气血上涌,神智失控。
  朱砂对着他凑上来的脸,便是一大口:“讨厌鬼,咬死你。”
  罗刹听她语气中透着开心,忙偏头凑上另一侧的脸。
  不曾想,他偏头时,手下打滑。
  一个不慎,直接扑到朱砂身上。
  他的头磕到朱砂的头,他的手压到朱砂的伤口:“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口,再次裂开。
  朱砂眼冒金星,疼得泪如雨下:“罗刹!你给我滚!”
  罗刹滚了,但没有滚太远。
  他麻利地挪到床尾,手绞着腰间的金珠子,惴惴不安地开口:“朱砂,你昨日说我亲亲你,你便好得快。我……我今夜可以整宿不睡觉亲你。”
  “滚。”
  “哦。”
  罗刹穿鞋走人,迅速逃离。
  关上门前,他指了指桌上的瓷瓶:“你记得吃药。”
  本打算下楼找掌柜另开一间房,岂料竟遇到自己的老熟人。
  罗刹笑着上前招呼:“梅兄,又遇到你了。”
  梅钱听声辨位,看向罗刹的方向:“二郎?你不是回长安了吗?”
  “唉,说来话长。”
  客舍今夜剩下的两间房,挨在一起。
  罗刹扶梅钱上楼去寻房间,路过朱砂紧闭的房门外,他不放心地一再叮嘱:“朱砂,你记得吃药。”
  隔了许久,房中才传来一声吼:“滚。”
  听见这句“滚”,罗刹神色尴尬红了脸,梅钱轻笑几声:“看来二郎的娘子,是个急性子。”
  “她除了脾气坏,其他都极好。”
  自然,罗刹在心中另加了一句:“还除了见异思迁相好多!”
  梅钱好似听到他的心声,有心逗他:“今日我一路走来,听路边的蒸饼摊说,有一个俊俏男子,一口气要了十九个蒸饼。二郎,此人是你吗?”
  罗刹气急败坏,在心里大骂蒸饼摊掌柜多嘴多舌,面上倒装得云淡风轻:“我一向吃得多。”
  “十九个蒸饼,二郎可真是好胃口呀。”
  “我的阿娘自小也吃得多,我像阿娘多一点。”
  据梅钱所说,他在他们走后的第二日,跟着一队去长安的商队离开歧州。
  走时,晋王仍在找身上有伤的刺客。
  罗刹扶他回房,又帮他取来热水等物,才优哉游哉回房安寝。
  躺到半夜,他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这几日,他光顾着照顾朱砂,竟忘了买些香烛纸钱祭拜祁叔。
  他记得罗荆几年前下山,曾扬言要去找祁娘子。
  当时他还奇怪罗荆为何不先找祁叔,再找祁娘子。
  如今想来,罗荆怕是早已闻知祁叔的死讯。
  还有阿耶阿娘这两个骗子。
  往日他一问起祁叔,阿耶阿娘便说祁叔忙着修炼,没空来找他。
  明明是一家四口,万事却独独瞒着他。
  罗刹躺在床上,气得半宿睡不着:“他们一家三口老在背后说我没心眼,结果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哼,怪不得我容易上当受骗,全怪他们。”
  同州已是初冬日,湿冷的风透过窗缝钻进来。
  罗刹一来睡不着,二来担心朱砂的伤。
  天还未亮,他便偷偷摸摸潜进朱砂的房中。
  瓶中的药丸,不多不少,依旧是十颗。
  罗刹捏着瓷瓶叹气:“这朱砂,迟早懒死。”
  朱砂蜷缩在床上,布衾不知何时已被她踢到床下。
  罗刹上前抱起布衾,盖在她身上。
  见她身子轻颤,上手一摸,果真手脚发凉:“大懒鬼,迟早冻死。”
  正欲走时,他听见朱砂断断续续的梦话:“二郎。”
  罗刹心中窃喜,忙跑回床前落下一吻。
  一吻毕,又觉不过瘾。
  床上空出一大截,他轻轻爬上床,将朱砂揽进怀中。
  心跳贴着心跳,脉搏连着脉搏。
  从互相错开,到合二为一。
  一如他们这半年来同榻的每一夜。
  罗刹原想搂着朱砂假寐一小会儿,不料他这一睡,直睡到官差到来。
  朱砂一觉睡醒,发觉身侧有男子的呼吸声,腰侧还搭着一只手。
  正纳闷哪个登徒子敢爬她的床。
  一扭头,发现正在做梦,一脸傻笑的罗刹。
  “……”
  朱砂遇见罗刹那日,遥遥看见一个俊鬼从山上下来。
  俊鬼话多,一会儿抱怨兄长没派手下来接他,一会儿埋怨双亲非要逼他入世。
  她跪在那具发臭的尸身前,耳边听着由远及近的抱怨声,扣着草席边,努力压下唇角的笑意。
  快走到她跟前时,俊鬼忽地停下,摸着下巴嘀嘀咕咕:“连棺材都买不起,她难道便是阿娘口中的穷鬼?不对!阿耶说,汴州没有鬼,只有人。”
  “我知道了,她是穷人!”
  俊鬼沾沾自喜猜到她的真实身份,隐身走到她身边。
  一边打量她,一边自言自语:“我要帮她吗?可阿娘说凡人都是骗子,让我少管闲事。”
  在她耳边嘀咕了半日,俊鬼最终决定飞到树上瞧瞧她的底细。
  若她是好人,他便出手帮她葬父。
  若她是坏人,他便给她一点教训。
  想起罗刹口中的那个教训,朱砂捂住嘴,笑得花枝乱颤。
  笑着笑着,她开始流泪:“你在树上仔仔细细瞧了五日,为何就看不出我是一个骗子呢?”
  门外响起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朱砂素来懒惰,索性推醒罗刹:“你去开门。”
  罗刹揉着眼睛去开门,谁知门外居然站满了官差。
  为首的男子,一身官服。
  眼神似刀子,一扫过来,令人遍体生寒。
  罗刹正要开口询问,官差身后走出一个人,须发全白,一脸怒气:“太一道玄机在何处?!”
  朱砂闻声走过来,一见来人,心觉晦气:“代县伯啊,不知您老找我有何事?”
  “来人,把她和她的同伙全部抓进大牢受刑。”
  “你敢?”朱砂掏出令牌,往官差面前一晃,“我乃太一道的弟子,你们若敢抓我,便是对天师不敬。”
  代县伯冷哼一声,一把抽走她手中的令牌:“杀人偿命。你杀了吾孙,就该赔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