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感动砻金心里有他,心酸自己好歹是一方鬼王的儿子,如今竟沦落到吃别人不要的糕点。
  不过,记着砻金的情谊,罗刹打开店门,迎他进店。
  两人靠着柜台吃起来,砻金说起昨日入宫的见闻:“太子前几日平安到了鄂州,圣人大喜,才赏赐糕点呢。”
  罗刹追问:“太子是哪一日到的鄂州?”
  砻金只模糊记得一个日子:“我听圣人中官的阿谀之言,‘殿下八日前已到鄂州,听闻第二日便拿住了贪赃枉法的林刺史’。”
  八日前,隐约就是他做梦杀死商戚的夜里。
  那夜鄂州城东火树银花,热闹极了,确实像是太子驾临之景。
  罗刹又搞不明白了。
  那一夜,他所经历的事,到底是梦还是真事?
  砻金看他皱眉疑惑,小声嘀咕:“阿谀之言,你听听便好。照我说,太子没准早就到了鄂州,就等一个好机会,把林刺史丢掉罢了。”
  “为何?”
  “朝中人人皆知,林刺史是太子心腹。圣人不满林刺史无才无德已久,上月鄂州长史冒死进谏,言林刺史多年来横征暴敛,自丰私室。太子腹背受敌,自然得快点丢掉这个隐患。”
  砻金越说越起劲,挑眉凑到罗刹耳边:“小公子,你可知这位冒死进谏的鄂州长史是谁的人?”
  罗刹来长安不到半年。
  平日不是在棺材铺守店修炼,便是跟着朱砂去城外吹唢呐送殡,赚些辛苦钱。
  砻金:“是齐王的人。我听县主之意,即将上任的鄂州刺史也是齐王党。”
  罗刹知道齐王,太子李长据同母异父的弟弟李隽。
  听闻齐王丰神俊朗,文武双全,神凤帝对他更是宠爱有加。
  罗刹:“齐王的意图如此明显,太子难道未曾防备?”
  砻金好笑地看着他:“没了齐王,还有赵王。再不济,长乐公主也未尝不可。圣人一日高坐闿阳宫,太子一日只是太子。群狼环伺,太子难啊……”
  朱砂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罗刹一口塞下剩余的糕点,忙不迭催砻金离开。
  临走前,砻金将藏在袖中的密信交给罗刹:“小公子,鬼王传信于我,说他和鬼后上月已从邕州出发,前来长安看你。”
  “听说罗大郎又找到一座金山,阿耶来给我送钱吗?”
  “啊……或许吧。”
  不等罗刹开心完,砻金又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小公子,朱砂的旧相好又死了一个……”
  “谁?”
  “丝绸商端木家的庶子,好似叫端木岌。”
  “他何时死的?”
  “听说也是八日前,死在鄂州城外。”
  罗刹冒出一身冷汗,久久站在棺材铺门口。
  回家的朱砂与离开的砻金擦肩而过。
  见他神色匆忙,不敢看她,便知他又来找罗刹闲聊。
  果不其然,等她踏进棺材铺,只见柜台上满是糕点碎:“罗刹!”
  罗刹慢慢转身,语气惊恐:“朱砂,端木岌死了。”
  朱砂摊手:“我知道啊。”
  罗刹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急切地问道:“朱砂,端木岌被杀当夜,我一直和你在一块,对不对?”
  糕点碎遍布柜台和地上,朱砂越扫越多,气得将扫帚丢给喋喋不休的罗刹:“对对对,你一整晚都在说梦话,吵得我睡不着。”
  罗刹没有接扫帚,喃喃重复朱砂的话:“你一整晚都在说梦话……”
  那一夜似梦非梦的经历,让他遍体生寒。
  因为他害怕,是他失控杀了端木岌。
  在鄂州的某日,端木岌告诉他,朱砂的心上人另有其人:“她勾引我们,只是为了帮那个人打探太一道的秘密。”
  罗刹疑心*他撒谎,偷听过他与另一人的一次夜话。
  在那次夜话中,他极尽恶毒之词,大骂朱砂是爱慕虚荣的残花败柳。
  罗刹气愤端木岌的无耻。
  曾在他醉酒当夜,潜入房中想教训他。
  可惜,端木岌身上有天师符,他无法近身只能作罢。
  朱砂看罗刹魂不守舍,气得一脚踹到他的腿上:“懒鬼,神神叨叨装中邪。我看你是老和尚的木鱼,天生欠打!”
  “整日干活,工钱不给。我看你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滚——你下月工钱也没了。”
  第15章 喜气鬼(一)
  ◎“哪有女子在无人的山下卖身葬父!”◎
  端木岌之死。
  在他们回到长安的第三日,如惊雷一般炸开。
  一早秋雨瑟瑟,朱记棺材铺门口,有人冷声大喊,来来回回仅一句:“天师有令,弟子玄机与伙计罗刹速回太一道。”
  罗刹躲在门后,全身颤抖不敢开门。
  在房中酣睡的朱砂被吵醒,打开店门,对着外间喊话的人大骂:“吼什么吼,我又不是聋子。”
  外间传话之人见她开门,面无表情离开。
  罗刹缩在朱砂身后,小心问道:“朱砂,我能不去吗?”
  朱砂回头,双手捧着他的脸,半是安抚半是捉弄:“别怕,大不了你死我殉情,让太一道倒霉个几十年。”
  最后。
  罗刹还是去了。
  因朱砂说:“若我被关在山上十天半个月,你可就惨了~”
  人鬼契,人鬼契。
  人一旦离开鬼,离得越远,鬼越难受。
  太一道所在的子午山,在长安城北。
  山门高悬一把形似天尊剑的石剑,进山门后一路拾阶而上,行半个时辰便能走到太一道的正殿。
  一年半前,朱砂下山开棺材铺。
  因她恶意抢案子找官府要赏金,招致同门不满,太一道众人对她素来没有好脸色。
  眼下,朱砂牵着胆战心惊的罗刹走在山道上。
  往来的同门白眼连连,不时窃窃私语。
  太一道正殿,名天尊殿。
  朱砂慢悠悠赶到时,殿中已站满了人
  第二排有一个位置空出,她带着罗刹大大咧咧走过去。
  他们的前面,是一个空位置。
  他们的后面,是一个肤白貌美,活脱脱喜欢挖人墙角的小白脸。
  又叫萧律。
  他们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一个怒目的男子与一个愤怒的女子。
  午时三刻,姬璟踏入殿中。
  罗刹透过人缝看去,姬璟四十余岁。
  眉目间充满杀气,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
  许是察觉到他的窥视,坐在上首的姬璟冷眼扫过来:“经查,玄玉因天师符丢失,不幸死于鬼族之手。”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殿中七嘴八舌,满是对鬼族的咒骂。
  罗刹站在几人中间,丝毫不敢有任何动作。
  姬璟本就心烦,一听弟子们的吵闹声,更是怒从心头起:“好了,我不是让你们来此吵架的。”
  第一排有男子站到殿中:“玄序愿前往鄂州,追查杀害玄玉师弟的凶手。”
  在他之后,另有七八个男女站到男子身后:“弟子愿随玄序师兄同往。”
  “好,此事交由玄序处置。”见大弟子身先士卒,姬璟抚掌道好。心中欣慰之余,看着殿中空出的几个位置,她不免又要多叮嘱几句,“近来大梁各州,恶鬼夺身之事时有发生。鬼族蠢蠢欲动,你们此行,需慎之又慎。”
  “弟子遵命。”
  余下的半个时辰,姬璟与弟子们一一交谈。
  到朱砂时,姬璟一言不发,径直走过。
  倒是她身后的侍从鹤珍,看着朱砂道:“玄机留下受刑。”
  一大早把人叫回来受刑?
  罗刹有些愤慨,想与鹤珍理论,反被朱砂轻轻拉住。
  朱砂受刑之所,是天尊殿旁的困囿堂。
  罗刹独自撑伞等在外面,里面偶尔会传来几声女子的惨叫。
  他竖起耳朵去听,用心去分辨,大致猜到朱砂今日所受之刑是鞭刑。
  鞭子高高挥起,又重重落下。
  朱砂咬牙硬撑,实在太疼才会不自觉溢出一两句求饶声。
  他听的心疼,想冲进去救朱砂,又怕身份暴露,连累她被逐出太一道。
  万幸,这样的折磨没有持续太久。
  秋雨停歇,满头大汗的朱砂颤颤巍巍走出困囿堂:“二郎,快来扶我。”
  罗刹收了伞,赶忙跑过去搀扶她。
  鼻间萦绕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心里难受,开口隐隐带着哭腔:“朱砂,他们因何打你?”
  朱砂满不在乎:“抢了端木岌的生意呗。”
  下山路上,朱砂一瘸一拐,差点跌倒。
  罗刹蹲下身:“朱砂,我背你下山。”
  朱砂应好,一把扑到他的背上。见他侧脸发红,心弦一动便出言调戏:“二郎果真有拔山举鼎之力,要不是今日身子不便,我真想试试你的长短。”
  “挨打都堵不上你的那张破嘴。”
  “这顿鞭子是为你挨的。若非你闹着要换架子床,我何必和端木岌抢生意,白惹一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