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色的僧袍裹上一层焦黑,商戚嘴角渗血,躺在地上桀桀发笑:“商寒,恐吓他们的主意,可是你自个出的。你贪玩吓死他们,怪不得我。”
  念珠碎裂,商寒魂飞魄散。
  山中静谧无声,商戚望着树缝间的弯月,咬牙切齿道:“害人不浅的蠢货,我就不该带你入世。”
  朱砂蹲下身,问出一直好奇的问题:“了元是得道高僧,又有天师符护佑,你为何能夺身?”
  似听到什么笑话,商戚露出好笑的神色:“得道高僧?老秃驴嫉妒弟子才能,死在他手下的和尚,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十五年前,商戚遇到了元。
  那时的了元,在长安护国寺做都监,弟子有二十人。
  不到五年,有八人中毒死去,护国寺监院请来大理寺查案。
  了元见势不对,趁人鬼大战之际,借口弘扬佛法,离开长安,云游四方。
  十年前,了元抵达鄂州,并在某日丢失护身的天师符。
  而商戚,终于在跟随了元五年后找到机会。
  夺身了元,复生为人。
  他断断续续收了五个弟子,打算抢在了元寿终正寝前,找到新的身子。
  两年前,他招来同族商寒。
  他们定下的第一个人选是妙真。
  一个喜欢欺辱他人,恶念不断的和尚。
  可惜,妙真实在不经吓。
  第二个人选是妙行。
  一个喜欢骂人的和尚,心中恶念却不够多。
  为了放大恶念,他故意纵容妙行骂人,甚至打人。
  可惜,妙行还是不经吓。
  血水堵了喉咙,商戚吐出一口血:“妙真和妙行,多好的身子啊。还有妙常,年轻听话的小和尚……全怪商寒那个蠢货,闹出动静引来妙常,非逼我杀人!”
  朱砂还有最后一个困惑:“寺庙是祈福之所,你们为何一定要留在哑子庙?”
  今夜的鄂州委实热闹。
  一声呼啸划过,火树银花纷飞,似万千流火。
  商戚咽下不断涌到口中的血水:“你试过在正殿坐一整日吗?”
  朱砂摇头:“没有,我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真是可惜。”商戚闭上眼睛,贪婪地回味这十年间听到的所有恶念,“释迦牟尼佛前,有人诚心为自己祈福,自然有人恶毒地诅咒他人!”
  官员们希望佛祖菩萨,保佑他们官运亨通。
  诅咒政敌被罢官被贬官,最好死于非命。
  百姓们希望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又不希望讨厌的人还活在世间。
  商戚敲着木鱼,听着跪在蒲团上的凡人,心中一句接一句的咒骂声。
  那些恶念,被他吸食,助他的修为越来越高。
  想了几日的答案,居然如此简单。
  朱砂起身眺望远方半红的天际:“二郎,走吧。”
  不料,她喊了几句,久不见罗刹回应。
  朱砂慌忙跑过去,掏出火折子照在罗刹的脸上。
  他的眼耳口鼻,此刻全是血。
  许是察觉到她的靠近,罗刹摸索着去寻她的手:“朱砂,我看不见了……”
  朱砂费力扶起他:“你没事,睡一觉便好了。”
  两人离开时,商戚喊住罗刹:“你是鬼,为何会引雷术?”
  罗刹重复他的话:“引雷术?”
  身子受到重创,商戚竭力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只有……符箓……”
  “什么符箓?”
  罗刹气急,不停追问。
  嘴唇蠕动,商戚艰难地想开口。
  有寒光一闪而过,一支峨嵋刺贯穿血肉,刺入他的喉咙。
  此生所有未言的话语与诸多不甘,悉数化为一对死后也不愿闭上的灰雾眸子。
  一步之隔,罗刹茫然地站在原地:“到底什么符箓?”
  “二郎,他晕过去了,我们走吧。”
  山路蜿蜒,罗刹看不清脚下的路,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去客舍的路:“朱砂,我们去哪儿?”
  “鄂州。”
  朱砂带他走的山道,山下有一辆马车。
  上车时,剧痛绞住周身经脉,罗刹无力倒在车中。
  罗刹有意识时,正身处一间暗室。
  一截绸带紧缚住他的双目,房中忽远忽近地浮着一团暖黄光晕,与一个模糊人影。
  脏腑间鬼气翻涌,心跳如雷,头痛欲裂。
  他踉跄栽下床榻,赤足奔向人影:“朱砂,我难受……”
  朱砂停下手中的忙碌,回身抱住他安抚:“二郎,你多忍忍便好了。”
  忍?
  相处半年,罗刹第一次与朱砂置气:“朱砂,我难受得快死了,我不想忍了。”
  “你想要什么?”
  “你。”
  嘶哑的尾音,湮没在桌上瓷瓶被扫落的破裂脆响中。
  朱砂的半个身子倒在桌上,罗刹俯身压过来,粗暴地扯开她的胡服:“朱砂,我要你。”
  女子胸前旖旎的春色,恍惚映照进他的眼中。
  隔着蒙眼的绸带,他看见白皙的肌肤之上,似乎有字?
  他努力去看去分辨,一字一句念出声:“罗刹?”
  身下被他压住的女子没有动静,他像是得了莫大的鼓励,低头吻上那两个字。
  来来回回,反复轻舔慢咬。
  再捏揉合拢,好似不知满足的孩童。
  许久,朱砂嘤咛一声,抱着他的头轻喘:“没关系,你若觉得好受,我们今日可以在此洞房。”
  话音刚落,动作停止。
  罗刹慢慢拢紧那身被他扯开的胡服:“朱砂,你快寻根绳子,把我绑起来。”
  房中一时半会找不到绳子,朱砂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蹀躞带,一把抽出绑住他的双手。
  安静不过一瞬,罗刹再次挣脱。
  不同的是,他这次直直跑向门边:“有人来了。”
  朱砂正要拉住他,门外有人一掌挥出,罗刹应声倒地。
  “出来。”
  又是这声辨不出男女的声音?
  短暂的错愕后,罗刹伸手死死拉住朱砂的衣角:“别去。”
  朱砂平静地拂开那双手,一步步走向门外。
  房门关上,有严厉的人声响起:“你越纵容他,他永远只能停在第三层。”
  往日得理不饶人的朱砂,在这人面前,乖顺得像是傀儡人偶:“我错了。”
  “你走吧,我来守着他。”
  “是。”
  房门打开,罗刹看到两个人的模糊背影。
  一个背影立在门口,一个背影频频回望,直至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眼中。
  房门关上,有一个人朝他走来。
  来人戴着一顶垂到脚下的幕篱,罗刹躺在地上,努力想看清来人的相貌。
  在他快要看清之前,一张符纸贴到他的额间。
  那人的语气中,颇有些气急败坏:“小鬼,凭你这点修为,也妄想看到我?”
  罗刹被符纸定住,动弹不得,只能张嘴反驳:“你若不耍赖,我马上就能看到了。”
  那人的笑意溢出声:“好吧,你确实比他们厉害。不到半年,竟能学会引雷术。”
  罗刹:“他们是谁?”
  “一个好人,一个坏人。”
  罗刹没完没了追问:“你又是谁?”
  “好人。”
  “朱砂去了何处?”
  “小鬼,你的话太多了……”
  眼皮阖上,身子在下坠。
  房中的人影渐渐消失,罗刹彻底陷入沉睡。
  梦里,他好似又回到了汴州。
  【作者有话说】
  下个单元,一个老实纯情男鬼下山被骗的全过程哈[墨镜]
  第8章 大势鬼(一)
  ◎“二郎,我怕。”◎
  罗刹遇见朱砂的那一日。
  她在卖身葬父,他在看她卖身葬父。
  肃肃竹下风,摇吹满山风絮。
  她一身缟素,跪在夷山山下。
  她的身前,是一具被破烂草席包裹的尸身。
  随风送来一张纸,其上仅四字。
  卖身葬父。
  罗刹头回入世,便遇凡人卖身葬父。
  一时兴起,他安静地找了一棵大树打坐修炼,偶尔低头看她。
  第二日,林中下起了雨。
  孝顺的她,张开双臂护住草席之下的尸身,任由泼天雨水淋湿她的衣衫。
  当夜,她一身湿衣,靠在树下瑟瑟发抖,不住咳嗽。
  罗刹听着她的咳嗽声,念错了心法口诀:“神守坤宫,水自化炁。哎,错了……”
  第三日,林中雨后放晴。
  今日的林中来了六个獐头鼠目的男子。
  他们大腹便便,满口污言秽语:“小娘子真是我见犹怜,不如随哥哥们去林中滚上几圈,保管让小娘子不知天地为何物。”
  几双色眯眯的眼睛,直盯着她瞧。
  罗刹低头看去,她被他们推倒在地,好似弱柳扶风,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