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文氏看向另一位夫人。此人无可奈何,只好上前进香。
  方众妙的心声依旧很安静。
  身份最高贵的十几位夫人都已经看出文氏的算盘,于是很自觉地一个个走上前。轮到枢密使夫人乔氏时,方众妙的心声终于响在半空。
  【这位夫人面容憔悴,耳有深褶,应当是得了严重的心疾。她福德宫被一条血线割裂,这心疾竟是影响到了她的寿数。】
  握着三炷香对灵牌跪拜的乔氏眸光微微一颤,尽最大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方众妙的相面之术着实厉害。她的确患有严重的心疾,时不时头晕耳鸣,胸闷气短,晕厥过去。
  所以我会早死?
  想到这里,乔氏心中升起无尽的恐惧,转念想到方众妙是个神医,恐惧又转为浓浓的希冀。
  她更为虔诚地拜俯下去,口中暗暗呢喃:方夫人,你一定能救我的,是吧?
  三拜之后,她站起身,慢慢吞吞地走到灵牌前,以更慢的速度把三炷香插进铜炉,两只耳朵竖的高高的。
  我这病到底能不能治?方夫人你发句话呀!
  心声如期而至,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咦?她命宫里怎会同时被擎羊星、地劫星、天空星占据?这三颗星乃紫微斗数中最最凶煞的星,一个主血光、一个主情杀、一个主高坠败亡。】
  方众妙微微阖眼,不再看乔氏的面相。
  心声平静地给出断言:【原来如此。乔夫人并非患病,而是遭人谋害。她的下场着实惨烈。】
  乔氏假装把香插歪,然后反复调整,硬是在灵前站了好一会儿。但方众妙竟再也不看她,心声也沉寂下去。
  乔氏急出了满头大汗,眼眶渐渐有些发红。
  是谁在害我?方氏你说呀!
  血光、情杀、高坠败亡,这三个词儿一个比一个恐怖!更恐怖的是,方众妙的相术已得到事实的验证,的确是精准到了可怕的程度。
  乔氏不愿相信方众妙的批命,却又不得不信。
  香越插越歪,滚烫的香灰抖落在乔氏的手背上,令她发出一声痛呼。
  见她失态至此,文氏沉声唤道:乔夫人,你下来吧。
  乔氏这才找回一些理智,深吸一口气,敛去惊恐的表情,转过身来,对着方众妙点点头,假装平静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方夫人,你既已看出我的面相,怎么不叫住我,暗示一两句,或者让我单独留下密聊?我夫君是枢密使,我能帮你的地方很多!
  乔氏直勾勾地看着方众妙,心中焦急难耐。
  方众妙取出三根香点燃,准备递给下一位夫人。
  心声淡淡飘过:【我等的贵客还未来。除了那人,旁人的事我一概不管。】
  乔氏又急又气。到底是哪位贵客,待遇竟能凌驾于枢密使夫人及丞相夫人之上?
  文氏眸光闪了闪,也开始暗自猜测方众妙今日到底在等谁。
  其余夫人暗暗打量乔氏,心中思绪万千。被谋害的主母还少吗?有时候,宅斗的残酷不亚于战场的厮杀。
  气氛变得极为凝滞。就在这档口,有一位贵妇竟然牵起自家儿子的小手,偷偷摸摸朝院门走去。
  过一会儿就该轮到她上香,她儿子的秘密绝对不能让方众妙看出来并宣之于众!
  然而事与愿违,眼看快要走到门口时,文氏竟扬声将她叫住:曹夫人,离开的时候,你不该与主家说一声吗?
  曹夫人的丈夫是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在场诸位夫人的丈夫,没有哪一个不被曹氏的夫君弹劾过,所以文氏才会毫不留情地戳破曹氏的打算。
  她看准了,曹氏一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曹氏心中大骇,拔腿就要往外走。只可惜她儿子年纪小,反应快,立刻就回过头看向文氏,也把正脸露给了方众妙。
  心声满带疑虑地飘过半空:【这孩子的子女宫本还有一条淡淡的青气,可见他将来育有一子。但青气正在消散,这预示着他很快会失去生育的能力。】
  【是身体有疾吗?】
  【现在还能治,再拖个数月,等青气彻底消散,便治不了了。】
  曹氏脸色惊变,眼露狂喜。她当机立断地转过身,歉然地屈膝,略有些急切地说道:我只是想去净个手而已。方夫人,我马上回来!
  她才不走!今日若不能求着方众妙治好儿子的天阉之症,她就在这院子里长跪不起!
  脸面和尊严与儿子的健全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第107章 方众妙得罪不起
  方众妙跪在灵堂里不便起身,只是点点头,礼貌地说道:曹夫人您请便。黛石,你帮曹夫人引路。
  黛石立刻走过去,带着母子俩去如厕。
  曹氏走得飞快,还催促黛石:你快着点,我很急。
  她不是人有三急的急,她是人命关天的急啊!
  黛石暗暗在心里发笑,脚步也随之加快。三个人几乎是小跑着来到舍后。
  曹氏立刻拉着儿子谢沐阳进入隔间。
  小男孩很懂事,不用人帮忙,自己就撩起衣摆,拉下裤头,对着恭桶撒尿,还奶声奶气地替自己嘘嘘了几声。
  曹氏无比难过地看着儿子残缺的身体。
  所谓天阉不是没有那个物件,而是缺了下面的两个囊袋。想也知道,这样的男子长大之后定然无法孕育子嗣,甚至连敦伦的能力都没有。
  此事本来被她死死捂着,连孩子父亲都不知道,哪晓得有一日,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的时候天就塌了。
  她最信任的大丫鬟竟将这个秘密卖给了丈夫的宠妾,宠妾怂恿她自己生的几个庶子带着儿子去后院的池塘游泳。路过的仆役早已被收买,故意用最大的嗓门喊破了此事。
  当天夜晚,夫君、公婆、叔伯、妯娌便齐聚一堂,扒光儿子的衣裳,将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
  妯娌素来与她不合,当下便嘲讽道:呀!竟是个没卵的!送去宫里当太监都不用净身呢!
  其余妯娌纷纷低头忍笑,目中是数不尽的幸灾乐祸。
  夫君的脸色变得极其阴郁可怕,公婆也用吃人的目光打量着儿子。那时儿子什么都不懂,还对着羞辱自己的长辈们露出可爱的笑容。
  看见此情此景,曹氏的心都碎了。她生了一个天阉,便似上辈子挖了夫家的祖坟,遭到了所有人的厌憎。
  儿子本是嫡子嫡孙,公婆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剥夺了儿子的继承权。
  反正是个没种的东西,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书院不用去了,关在家里吧。你看好他,别让他去外面丢人现眼。公公闭着眼睛说出这般绝情的话。
  婆婆死死盯着儿子,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看见婆婆狠毒的眼神,曹氏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知道,婆婆想说:要不把这孩子溺死吧,免得此事传扬出去,坏了谢家的名声。
  好在她往日最疼爱这个嫡孙,尚且有几分感情,这才没能开得了口。
  儿子年幼,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但曹氏自此以后就与儿子形影不离,走哪儿带哪儿。
  夫君不再与她同房,她不怨。公婆想把妾室抬为平妻,她也不恨。可谁若是打着清理门户的旗号想害死她的儿子,她定要带着这群人一块儿去死!
  曹氏闭了闭眼,打断不堪的回忆。
  谢沐阳拉上裤头奶声奶气地说道:娘亲,我好了,我在外面等你。你别急,慢慢来。我隔一会儿就叫你一声。
  母亲看不到他就慌神,他早已习惯,而且很是体谅。
  曹氏眼眶一红,当即就把儿子狠狠抱住。
  儿子,你有救了!娘亲哪怕给方夫人当牛做马,为奴为婢,也要治好你的病!
  然而,她心中却又充满恐惧,只因她知道,天阉是身体的残缺,不是病,根本没有治好的可能。
  断了的手脚永远不会重新长出来。这是一个道理。
  除非除非方众妙是神仙!
  她是吗?她必须是!
  曹氏坚定地想着,然后站起身,快速说道:娘不用如厕,咱们这就回去。
  谢沐阳乖乖应诺,母子二人出了隔间,叫上黛石,紧赶慢赶地往灵堂走去。
  此时,文氏已经把三炷香插进铜炉,方众妙跪拜还礼。灵堂内安安静静,并无缥缈的心声。
  曹氏走到枢密使夫人乔氏的身边落座,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乔氏遭人谋害,性命垂危,对曹氏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她摸了摸谢沐阳的小脑袋,摇摇头,低声说道:并无。
  二人都明白这句话是何意。
  文氏进香的时候,方众妙并没有批命,换言之,文氏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命数极好。
  想来也是如此。左丞相季寻风是个万事不管的老好人,在朝堂上既不得罪九千岁那帮奸宦,也不得罪右丞相那群权臣,地位十分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