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真是个大孝子。
  竟然跟他父子连心。
  “你是不是…也在想她?”
  也?
  魏峥自己心里乱糟糟的。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少有这般做不了决断的时候。
  他又捏捏珲哥儿的小脸,声音喃喃,压抑着痛楚:“别想她,她这样薄情寡义的女人不值得。”
  她能丢弃他。
  那他也能丢弃她。
  陈妈一觉醒来看见珲哥儿不在房间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
  好在片刻就在书房内找到父子两。
  珲哥儿在魏峥怀里睡得很香,倒是自家姑爷挂着个黑眼圈,沉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威压,陈妈心中冷笑:看吧,谁带娃谁就会变丑!
  陈妈轻手轻脚的抽走孩子。
  这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姑爷这性子…跟从前可不一样。
  还叫她刁奴呢!
  哼,白眼狼姑爷!
  陈妈正哄着孩子,就见那赵恒忽然快步走来,两人嘀咕一阵后,姑爷显然脸色一变,随后急匆匆的出了门。
  陈妈抱着珲哥儿回房,暗自复盘这几日的情形,要是姑爷和小姐一直这么闹下去,两个孩子见不到亲娘,长此以往会不会忘了自家小姐?
  陈妈决定晚些时候就找个画师来画一副温婉的画像,只要姑爷不在,她就偷摸给两小只看温婉的画像,让两小只一定记住亲娘的样子。
  魏峥到牢里的时候,就看见温婉蜷缩倒在地上,她浑身湿漉漉的,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连发丝都滴答着水,地上一摊血水,不知是温婉还是其他人的,红得刺目。
  她刚受了拶刑,十根手指紫而肿大,拇指骨节别扭的凸出来,如一段腐烂的萝卜,曾经那双会拨算筹、会写字的手卷曲似鸡爪。
  她脸色苍白得吓人,下唇发抖,连皮肉都被她咬开,一片血肉模糊。
  看向他的眸光…包含怨毒!
  这是…受过大刑!
  魏峥目眦欲裂,闯入监牢之中,取下身上大氅将温婉裹住,顺手拨开她额前一缕湿发。
  她出了好多汗。
  额头也烫得厉害,仿佛燎红的铁。
  身上的衣裳却湿透了,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
  这是…受过大刑后又被泼了冷水…
  又或是…受了水刑。
  逼迫犯人认罪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小娘子目光淬毒,气若游丝,一字一句:“魏大人…我们…两清了——”
  说罢,一偏头,彻底昏迷。
  魏峥半跪着,抱着温婉,看向跪了一排排的狱卒们。
  他声音很平静。
  可眼眸深处夹杂着摄人的寒芒。
  “谁干的。”
  领头的狱卒脸色惶惶,“这…这不是上头的命令吗?说让大刑伺候,务必要问出元五郎的幕后真凶……”
  一触碰到魏峥的眼色,解释瞬间变成了求饶,“魏大人饶命!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是刘提点…刘提点催促小的们尽快结案,要求无论用什么手段,天黑之前务必问出真凶——”
  赵恒连忙拦住魏峥,“侯爷,先给温掌柜治伤!”
  魏峥打横抱起温婉,肩膀上的伤口因为这猛一用力拉扯裂开,鲜血渗透,涓涓往外流淌。
  男人脸色冷漠,可胸脯起伏得厉害,“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我要知道是谁躲在暗地捣鬼。”
  魏峥抱着温婉走出大牢,驱车半个时辰才到督抚院,曾大夫早已提着药箱候在后院,老远就瞧着魏峥沉着脸抱着一女子走近。
  那女子脸部被大氅遮住,看不清样貌,而侯爷——
  曾大夫心头一跳。
  侯爷那表情…像是要吃人!
  曾大夫的视线落在魏峥浸血的肩头,心道又白包扎涂药了!
  “莫管我!先看她手上的伤!”
  “烧些火盆来!越热越好!”
  魏峥将温婉放在床上,扯下大氅,露出温婉的双手来。曾大夫连连叹气,“怎么伤成这样?!这可是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温婉受了拶刑,十根手指指节凸起变形,青肿一片,即使细微的抖动也让她眉间紧蹙,发出一声压抑沉闷的呓语。
  魏峥坐在床头,胸脯起伏,眼看着曾大夫检查她十根手指,又拈了药来涂抹。
  十指连心。
  温婉双目紧闭,可身子慢慢蜷缩成虾米,刚上了两根手指的药,她便疼得满头是汗,后衣领黏糊糊的一片。
  魏峥凑过去一听。
  他只听到温婉在胡乱呓语什么“手办”“狗”之类的词语。
  魏峥心中痛极,脑子里鬼使神差回想起老师说过那些退让妥协的话来。
  原来。
  伤她一分。
  痛他十分。
  所以不得不妥协!
  第449章大病
  “轻些!”魏峥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过,又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种事,方才温婉质问那瞬,他竟不愿回答,如今才来懊悔。
  感受到魏峥那怨毒的目光,曾大夫老手一抖,暗道这位小娘子怕是侯爷的相好,只能硬着头皮上药,手上动作愈发轻柔,“侯爷,这十指连心,伤的又是骨节,如何能不痛?”
  曾大夫不愿被上峰盯着干活,心里盘算小九九,“再说,这位娘子浑身湿透,还得先换身干净的衣裳,否则定要大病一场。”
  魏峥便朝着外面大喊陈妈的名字,“拿身干净的衣裳给你家姑娘换上,衣裳要哄得热热的!还有…再熬些姜汤来!”
  陈妈一听见魏峥叫就心急火燎的进来,“姑娘不爱姜的味道!”
  男人一脸凶恶:“那就给她灌下去!到了我这儿,由不得她!”
  说话间,赵恒已经回来,两人行至廊下,赵恒才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个清楚,“那位提点司的刘大人以为侯爷真要查元五郎的案子,又收了贾氏五百两银票,便连夜突审温掌柜想在侯爷跟前卖个好。温掌柜支撑不住,中途晕过去好几次,他便用冷水将温掌柜泼醒!”
  “侯爷!温掌柜好歹是小姐和公子的生母,怎能受这狗东西侮辱!”
  “卑职已经将这人宅院围了起来,等候侯爷发落。”
  魏峥心脏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脑子里混沌片刻,他转身从木架上抽出长剑,声音冷静的问:“贾氏在哪里?”
  “她就藏在西城码头处。”
  ————————
  “是贾如珍!”
  天色昏暗,霞光渐若,初冬的傍晚冷飕飕的。
  一片惨淡的晦暗之中,元以道撩开那具扔在元家正门口的、用草席裹着露出一双赤脚的尸首。
  元以道跌坐在地,脸色煞白无比,“是她!”
  他三魂丢了两魄,一把掀开那草席上盖着的白布,随后狞笑:“没错,是她!”
  一张破烂草席之下,贾氏的尸身还是热乎着。顺着那涓涓的血流往上,元以道看见贾氏身上被人捅了十几个窟窿,十指更是被人砍断。
  青石板上的白布包裹着的,正是贾氏那十根血淋淋的手指头。
  元家看门那小厮惊魂未定,“三老爷,有个人…骑着马…将尸体扔在这门口,我瞧着…瞧着身上那铠甲…像是督抚院那边的卫兵……”
  元以道根本听不见小厮说话,他“哇”的一声呕出淅沥沥的、黄的、白的食物残渣,最后吐得手上和衣领上全是秽物。
  元家牌匾旁的灯笼点上了,朱门打开,梅香缓步而来,“三爷,夫人的意思是…贾氏在外头惹的祸事,不能往元家拱。她既死前签了和离书,那就不再是元家的人。”
  梅香逼近元以道,“三爷,趁没人看见,将人原封不动的发回贾家吧。”
  此刻,程允章已经下学。
  一刻钟前,前院的骚乱他听得一清二楚。
  元以道的哭声隔着墙院传来,一抽一抽,像是死了人在号丧。
  说起来,还真是号丧。
  “老三当真这么说?”
  梅香说:元以道搂着贾氏的残躯嚎啕大哭,坚决不同意将贾氏尸体发回贾氏娘家,且要用正妻之礼下葬贾氏——
  元老夫人和程允章母子两双双露出惊讶之色。
  “真看不出…这老三…”元老夫人欲言又止,说不出“有情有义”那四个字,她心中五味杂陈,看着远处那一丝丝最后的霞光失神,老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两人斗了半辈子!早知如此…”
  她又说不下去。
  早知如此能如何?
  一段孽缘罢了!
  梅香问元老夫人:“要报官吗?”
  元老夫人当下摇头,“来人有恃无恐,事情又闹得这般大,只怕是…”
  她闭了闭眼,心中沉沉,扭头去看身边的儿子,却发现程允章一脸古怪,“你知道对方是谁?”
  程允章喉头一滚,抓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狰狞,“魏大人。”
  和贾氏有仇,且在播州行事如此霸道的,只有魏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