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现在就去让父亲打消这个念头!”
  温婉转身便要去找温老爹,却被赵恒拦下。
  赵恒的个头很高,至少一米八出头,他站在廊下的时候,发冠快挨到暖帘。
  今夜月色很好,银辉落在他肩头,落在他银质的半扇面具,温婉只看见男人深邃幽黑的双眸。
  他声音低低的问她:“无论何时何地,娘子都相信我不会伤害你或觊觎温家的财产吗?”
  温婉微微愣神。
  这相不相信的,有什么关系。
  她从没有打算留他很久。
  赵恒是什么样的人,她用不着花时间去关心。
  她心底迟疑了片刻,随后眸色闪动,越发真诚,“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我心如明镜。我相信夫君绝不会做出有损温家利益的事情。”
  赵恒呼吸乱了几息,随后餍足的笑,“娘子信我,便够了。”
  温婉难掩震惊,“你当真考虑换成温姓?”
  对于大陈朝的人来说,男子入赘已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冠了妻姓的赘婿?其地位等同家奴,赵恒这是要将全副身家都交到她手里来吗?
  就这么轻而易举交出自己软肋的行为,温婉属实不能理解。
  “历史上多少名人一生波澜壮阔,落到史书上不过寥寥几笔。我不求功垂青史,也不求死后香火供奉,又何必在乎身外之物?”
  “财富乃身外之物,姓氏…也是?”
  “一样。财富、名声、地位都是加诸凡身的枷锁。”
  “可你我皆为凡人,若无枷锁,岂非无牵无挂,犹如天地间的一抹幽魂?”
  “幽魂?我不信佛。我相信…人死如灯灭。死亡就是消亡。没有六道轮回,没有极乐世界,没有因果轮回。所谓香火供奉,无非是活人的自我慰藉,或是欺骗震慑其他活人,叫凡人们都守着世间规矩,行事有所忌讳。”
  温婉嘴巴微微张大。
  她没有想到,在异时空的封建王朝中,她还能遇见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赵恒竟然看透了世间一切规则无非是为统治阶级服务这一理念。
  他…以前真是走镖的吗?
  “再者。”那男子眉宇间难掩傲气,“既然赵家不曾善待于我,那我舍了这肉身和姓氏,去做别人家的儿子,岂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
  好。
  很好。
  赵恒不仅是个唯物主义战士,还兼有孔圣人的“十世之仇,犹可报也”的爽辣。
  赵恒有美德。
  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
  兼具美德与武德。
  可问题是…赵恒的身份都是她胡诌出来的啊!
  第61章去父留子
  “更何况,姓什么不重要,和娘子携手过好当下更重要。”
  “若我改姓,彻底成为温家人,能够让你和父亲安心接纳我,那我愿意改姓。”
  温婉心头突突的跳,双眸闪闪,“你不怕流言蜚语?须知流言如刀斧加身,同样能让人万劫不复。”
  赵恒嗤然一笑,双手背负在后,清冷月色尽数落在他肩头。
  “只有庸者才畏惧人言。”
  “只要你足够让人畏惧,你便不会听到流言。”
  ——咚。
  黑夜里,温婉忽然丢了一拍心跳。
  她忽然不受控制的向前一步,将那人搂在怀里。
  小娘子声音轻轻的,似乎夹杂着一丝心疼。
  “说得很好。但是我…不同意。”
  ——————————————————
  “去父留子?!”
  温维明正准备舒舒服服的洗个脚睡觉,哪知温婉一闯进屋,迎头便是这样一句话。
  温老爹“滋”一声,从滚烫的洗脚桶里抬起脚来。
  瞬间双脚烫了个绯红。
  他抬脚踩在床板上,来不及擦干洗脚水,便呵斥她:“你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大逆不道?
  没有吧,只是有些新潮而已。
  温婉料定温老爹不会轻易接受她去父留子这样的前卫观念,可是她再不吐口,就怕温老爹背后捅刀,绕过她带着赵恒去官府登记改姓。
  她真怕哪天她回家,温老爹就兴冲冲的跟她说家中添丁进口。
  她已经快把赵恒的腿给忽悠蹶了,再让人家改姓,她…真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
  她是坏,是自私,是想借精生子。
  可是改姓……
  这事儿太大了。
  “爹!”温婉按住焦灼的温老爹,“女儿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思虑良久。”
  温老爹拿帕子擦脚,脸黑如锅底,“任凭你说破嘴皮子,这件事也绝无可能!”
  温婉知道这件事有的磨,自然只能放低姿态,“爹,我认真想过。当时招婿是被族人所逼,赵恒属实无妄之灾。我和赵恒眼下你侬我侬,但最后…无非只有两个结果。”
  温老爹一边赤着脸大喘气,一边却竖着耳朵听。
  若非这次清仓温婉表现过人,让温老爹有几分“女儿长大了”的错觉,否则他才不听她叽叽歪歪呢。
  大棒子打一顿就好了。
  “爹也知道,我招婿赵恒上门,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说到底无非是趁人之危罢了。爹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赵恒想起记忆来,我诓他入赘、又让他改为妻姓,这上了公堂,你我都站不住脚。”
  温维明蹙眉,“我温家待他不薄,他为何要和我上公堂?”
  温婉揉太阳穴。
  她发现便宜爹对她很好,但是吧,就是有点双标。
  “人家好端端的良家子,被咱们骗着做了赘婿,就算他同意,他家人可同意?更何况这件事从头到尾咱们就不占理。”
  温老爹脖子一梗,努努嘴,想说点什么反驳,却发现找不到理由。
  可倔强的温老爹如何肯放弃,“那他万一一直想不起来呢?”
  温婉轻轻叹气。
  “父亲,婚姻的基础是互相信任互相扶持。我不愿意一辈子靠欺瞒的手段将他留在身边。更何况…女儿这辈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温维明看过来。
  “我想把咱们温家的碧芳酒做大做强、从平县到播州、从私人酤商到皇家专供,我要让整个大陈朝的老百姓都能喝到咱家酿的酒!”
  女孩子眼底亮闪闪的,带着雏鸟欲高飞的期待和胆气,试探着往更高的地方飞去!
  温维明忽然不做声了。
  老头抱着刚被烫的双脚缩在床上,犹如一只年老体衰的黄牛,一只被困在原地行将就木的黄牛。
  “可是父亲…”雏鸟又回了窝,眼神也暗淡了一分,“我人生的计划里,从来没有赵恒。”
  她活了三十年,只遇见过一场自以为是的真爱。
  从校园开始,相恋多年,眼瞅就要步入婚宴殿堂的时候,对方却很果决的做了取舍。
  趋利避害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她理解,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痛苦难受。
  人心如朔啊…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能释怀,只是有时候会和自己说一句。
  算了吧。
  就这样吧。
  她再没有力气去踏入任何一段感情。
  天地逆旅,有人结伴同行,自然是幸事一桩;可若一人披荆斩棘走完全程,如何不算孤胆英雄?
  而她,选择孤身而行。
  温婉全然没察觉温老爹秉着呼吸,脸越来越黑,“你的意思是…等有了孩子…就一脚把赵恒给踹了?”
  “爹,也不是踹,只是…打发点银两让他离开。”
  温维明却慢吞吞的起身,老头翻身下床,蹬上布鞋,开始往书柜的方向。
  温婉瞪大眼睛看着老头在柜子里一通好找,“爹,你找什么。”
  她在这儿悲春伤秋抒发人生感慨,便宜爹竟然不听?
  温维明找来找去,总算在架子上找到了鸡毛掸子。
  “任凭你说破嘴皮子,你爹我也不买账!什么去父留子,亏你想得出来!”
  温老爹握紧武器,狠狠将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拍,“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成了亲,那两家就是打不断的姻缘!你以为寡妇是那么好当的?到时候唾沫星子淹死你!你以为生了孩子,你孤儿寡母的,族人就不会欺负你了?那赵恒做错什么了,你要当陈世美抛弃他?”
  温婉微微蹙眉。
  什么跟什么。
  她跟便宜爹说不通。
  “什么人生计划里没有他!你把他计划上不就成了?”对于温婉的说辞,温老爹觉得全是狡辩,他一想到女儿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这日子刚刚有了点盼头,孩子又要作妖,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既然知道自己理亏,你合该对他更好才是,你可倒好,孩子还没生呢,就盘算着让我孙子当遗腹子!”
  “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你要是敢打去父留子的主意,我把你踢出家门!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当寡妇——”
  温婉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