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莱纳不吃他这套,闻言冷哼一声。
  “然而却缺少了一些人道主义关怀。”德莱顿继续说道,“我也可以理解,你在活下去和活得好之间选择了前者。”
  莱纳:“别废话了。你一方面在拖延时间,另一方面又要指责我罔顾人性,我承认我为了人类的存续宁可造成文明的倒退,所以呢?我成功了,指责我的人又做过什么?”
  “你只是想让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存在。”一个被面具挡着脸的士兵瓮声瓮气地说,“具体到某个人的死活或是悲喜,你根本不在乎。你也不信任其他人,在你看来,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发言、为了利益而行动,任何违背了这条规则,尝试帮助他人或为他人利益妥协的行为皆会遭到背叛。
  “你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认为只有经历苦难的折磨而不死的人,才有资格站在牌桌上,你不会亲手猎杀同类中的弱者,但是当他们死亡时,你也觉得理所当然。”
  莱纳笑了:“而你们冒着沦为虫母奴隶的风险执行所谓的‘共生’计划,美其名曰人类有选择——其实他们有什么选择?仅仅是分别被不同的人牵着鼻子走罢了。
  “怎么?虫母给自己起了个人类的名字,说她情愿在研究站做个普通的研究员,你们就被她的故事打动了?万一她是个心怀鬼胎的宇宙征服者,你们又要怎么办?”
  聊不下去了,这才是真正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德莱顿其实还有很多可用于与莱纳争辩的话,比如人类并没有一上来就相信虫族,选择合作就是选择了一条不断观察、不断审视他人与自我、并且时刻承担着巨大风险的道路,好在它的收益也远比单打独斗来得丰厚。
  然而莱纳·李维乌斯不相信这些,所以说了也没用。
  动手之前,德莱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不在乎那些个人类个体,但你在乎过拉克·李维吗?”
  莱纳·李维乌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神色奇妙地说:“现在还想着这些,看来你真的爱他。”
  “……”
  德莱顿就不问了。
  下一秒,黑蜡烛的火光猛然炸开,充满了整个空间!进入总统办公室的士兵们收到信号纷纷扣动扳机,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而莱纳·李维乌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微微阖上双眼。
  他没有抽出那根人尽皆知的神骨。
  就在第一枚燃烧着黑火的子弹快要触碰到他面颊的刹那,莱纳·李维乌斯的身后忽而响起一声凶猛的咆哮!
  一头被铁链拴着的怪物扑上来,张口将子弹吞进了喉咙!!
  **
  “时间到了,夐先生,我们必须行动了。”助理抱紧罗盘、绷着脸站在仙舟的甲板上,小心翼翼地说,“地球和虫洞之间的引力上升到了最高点,若是一不小心错过这次机会,即使是我们也要付出数倍努力才能使地球脱离太阳系,到时损耗大量额外能源不说,还有可能对仙舟造成伤害……”
  “地球尚未发来信号。”夐先生说道,“再等等。”
  “可是——”
  “此刻若轻举妄动,恐怕会令来不及整备的人类徒增伤亡甚至丧命。”夐先生说,“这点能源我们消耗得起,仙舟受损亦可修复,自流徙宇宙以来,时至今日我等方才见到一丝与其他文明携手逃共避天道诛杀的可能,黎明降临前的每一条生命都无比重要,再等一等吧。”
  助理默然片刻,无声地点了点头。
  **
  李维与让娜·露西尔·德穆瓦耶散着步,逐渐快要走出城市的范围了。很多现代人都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城市很大,而脚下的星球很小,他们忙忙碌碌,乘坐交通工具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之间辗转,就仿佛中间的那些人迹罕至的地区全都是一片空白。
  “就到这吧。”让娜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了,“宴会还没结束,我们该回去了。”
  “为什么?你才刚问了我问题,我还没回答呢。”
  李维站在城市边缘,指着远处被浓雾包裹住的、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轮廓的矮山,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让娜瞥了一眼,回答:“是死人山。它原来叫做霍姆山,因在凡尔登战役中作为激战之地而闻名,上面有一座由后人修建的骷髅纪念雕塑,你想去看看吗?”
  “好。”李维立刻说。现实中的死人山应当坐落在法兰西城市凡尔登的西北边,而且有两座峰头,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但是管它呢,李维就是需要让娜离宴会越远越好。
  “你怎么知道上面有纪念雕塑?去现实中看过?”
  “没有。”让娜摇头,“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出不去的,不过几年前有个去死人山参观的游客路过了这片里世界,我让他为我描述了一下那里的风景,然后就放他走了。”
  听上去还怪友善的。
  李维:“他说死人山长什么样?”
  “郁郁葱葱、绿树成荫,峰顶上坐落着洁白的小花园,一点也看不出有许多人在这里战死。”让娜轻轻说,“我一想到地球的每一处角落都遍布着人类自相残杀产生的尸体,便觉得这个世界毫无温馨可言。”
  李维开始爬山。他想了想,说道:“我也杀过一些人。可奇怪的是,在下定决心杀死这些人之前,我活得很痛苦,在杀死他们以后,我反而逐渐喜欢上这个世界了……可能是因为我发现,无论再如何艰难,总有些人会坚持做正确的事并替那些犯错的人进行反思和弥补,他们的存在让我相信即使在最恶劣的时代和环境下,也一定会有好人。”
  让娜听到他的话后竟然被逗笑了,促狭地问:“是‘他们的存在’还是‘他的存在’?”
  李维的脸颊略微有点泛红,可能是爬山爬的。他纠正让娜:“和威廉没有百分之百的关系。”
  “哈哈。”让娜笑出了声。她撩了一下耳边的黑发,喘了口气,干脆脱下累赘的高跟鞋,光着脚在石头台阶上走,“你还遇到了其他很好的人吗?”
  “有吧,他们当中有些甚至不是人类。”李维脱下外套递给让娜,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很久不见的亲人边郊游边聊天,“你知道一个叫做埃里克的恶灵吗?他诞生在里世界,我敢说创造他的另一只恶灵和他出生的土壤中没有半点好的成分,但他对血腥场景却提不起兴趣,连恐怖片都不爱看,平时最喜欢的食物是苹果和香蕉。有一次我们在游轮上随机点播电影,不小心挑中了一部r级片,他看完晚上睡不着觉、把尾巴拴在船舷上挂着……”
  **
  “见鬼,我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肯定会做噩梦。”
  埃里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深红色液体,将匕首从敌人的身体中拔出来,忍不住小小抱怨了一声,“这些丑不拉叽怪物从刚才开始越来越疯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和马杰尔前方正大批量地涌来一群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生物,它们有着惨白的躯壳、畸形或数量不对的手脚,移动速度或快或慢,面部的空腔里时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脚下的地面绵软泥泞,空中下起了小雨,然而却有两道彩色的虹桥一正一反,伫立在好似没有尽头的丑陋大地边缘。
  “是里世界吧。”马杰尔猜测说,“动物在遇到生命威胁时会下意识反击,里世界也是如此。”
  他望着仿佛海潮般涌上来的似人非人的生物们,接下来的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它们像是里世界解读现实失败后的产物。就好比人工智能,一遍遍地分析人类的作品,将其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始终无法领悟其中的情感与内核。
  然而换句话说,孕育了人类文明的宇宙或许也曾试图了解它的“孩子”。智慧生命从仰头望向星空的那一刻起便不断地宇宙发出诘问,宇宙在搜肠刮肚地寻找一个万能解,但是哪怕是人类自己,也摸不清楚自己的头脑中装着哪些东西,所以它失败了。
  正如横跨原野的彩虹只是一道光啊。你们透过它,透过一年四季的风霜雨露,究竟是在追望着怎样的五彩缤纷的人生?
  马杰尔拿指尖点出一道水柱,在他和怪物们之间修筑了一道小小的虹桥,由于光线变化,人造的迷你彩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埃里克摸爬滚打、狼狈不堪,身上一直穿着的很讲究他也很爱惜的老式礼服这会都变成厕纸了,见状火冒三丈地说:“我在这里辛苦战斗,结果你还有心情玩水?”
  “我在思考战略。”海妖不肯承认他玩水,“这样下去咱们两个撑不了多久,你替我挡一会,我攒个大招。”
  埃里克:“我替你挡???你认真的吗?前面这么多怪,等等,等一下,我只是一只果蝠,我打不过,喂——!!”
  畸形的怪物扑了上来,埃里克闭上嘴咬咬牙,将匕首插进对方的胸膛。
  粘液喷涌,恶灵捻捻手指,绝望地咕哝说:“恶心到我了,救命。”
  **
  “夐先生,真的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