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李维:“……”
  哪怕在这个电影还没诞生的时代,人们的想象力也如此丰富吗?
  他无言以对地沉默片刻,放弃了解释,无视本地npc写满“我们都懂”单词的眼神,转而说起正事:“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进行最后一步工作?”
  最后一步工作就是“点燃”塔。
  律师马丁·柯蒂斯给他们的行动起了个名字,叫做——“白昼长歌”。
  因为普韦布洛陷入了永恒的黑夜,科罗拉多泉的日出也越来越晚。19世纪神学的余晖尚存,神秘与科学的界限尚且不那么分明,人们并不质疑这样违反自然规律的现象为什么存在,只坚信塔的光辉必然会像一柄尖锥般刺穿长夜。
  “就在今天。”尼科·特兰斯基说道,“太阳一落山,我就去启动谐振场。到时所有人都会聚集到塔底,你需要想办法操纵我们计划中的‘分布式谐振器’——即人们的情绪。”
  李维点头:“没问题。”
  “你做好准备了?”
  “是的。”李维笑了笑,“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计划失败,他再也不可能找到第二个战胜莱纳·李维乌斯的方法。
  尼科·特兰斯基不懂他如此决绝的理由,但也有自己的猜测:他们眼下暴露在了全国人的瞩目中,假使没能成功,李维这个通缉犯就要罪加一等了。
  至于特兰斯基,他虽然不至于进监狱,以后也会成为科研界的笑柄。
  两人此番皆赌上自己的前途。
  作为失败代价更低的人,特兰斯基没再多说什么,仅仅是用力与李维握了握手。
  “不论结果如何,你永远是我的挚友。”
  李维笑道:“敬友谊。敬科学。敬文明。”
  说完,二者各自奔赴战场。
  金乌西沉的时刻,科罗拉多泉以东的高地上,人潮如黑色的蚁群,淹没了荒原的轮廓。
  这几天,特兰斯基塔的消息像野火燎原般点燃了联邦,电报线日以继夜地传递着同一个名字,于是好奇的东部绅士、寻求新机的商人、居住在附近的渴望见证奇迹的普通人、甚至是来自欧洲的记者,都在此时此刻汇聚到了这片被暮色笼罩的高原。他们裹着厚重的大衣,站在日渐寒冷的天气里,目光齐刷刷投向荒野中间央拔地而起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了怀疑和期待的焦灼感。
  塔内,尼科·特兰斯基两只眼睛布满了熬夜造成的红血丝,心脏在工作服下剧烈跳动。他最后一次检查了主设备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旁人压根叫不出名字的复杂装置,大脑因着过于强烈的情绪起伏而变成一块冰冷的白板,上面只余记号笔写下的理论、公式、数字……
  突然,手边的闹钟“滴滴滴”响了起来,代表着到他和李维约定好的启动时间了。特兰斯基看也不看地将闹钟按停,掌心猛地握住前方的控制杆。
  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向前推。
  能做的事他都做了。
  接下来就要看命运是否垂怜、神明能否回应人类的“呼唤”了。
  塔外,李维登上了临时搭建的高台,下方是无数仰望的面孔,在渐浓的暮色中模糊成一片嘈杂的海洋。他没有用扩音器,只是用清晰而稳定的声音开口:
  “各位同胞,朋友,地球上的兄弟姐妹们。今夜,我们站在一座塔的脚下。众所周知,短短两周之前,此地还是一片无声的盐碱荒原,而今,在工程师的勇气、工匠的努力、以及人类心中不可征服的希望的共同作用下,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塔矗立在了我们的眼前,它承载着我的朋友尼科·特兰斯基这一光荣的名字,像是一则宣言,宣告着自世界诞生以来便引领人类穿越沙漠与海洋、走向光明未来的仁慈精神。
  “女士们先生们,那些认为这座宏伟的建筑是为了荣耀的征服,或是国家虚荣的排场而建立的人是错误的。不!这座塔之所以建立,是因为长夜已不止一日笼罩在普韦布洛的大地上,科罗拉多泉的黎明也迟迟不至,寒冷与黑暗如同枷锁,正试图扼住我们的咽喉,有人将其称为神罚,也有人归咎于自然的无常,然而看看我们身后——”
  人们不自觉地随着李维的声音回过头,望向塔顶巨大的金属球。细密的蓝白色电弧正在那上面悄然滋生、蔓延,发出低沉的嘶鸣,微弱的光芒缓慢地勾勒出了塔的轮廓,在暮色中投下奇异的光影。
  他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看看这由钢铁、铜线、智慧与汗水构筑的巨人!”李维高声说道,“它并非神灵的恩赐,亦非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人类理性的丰碑!它被建造出来,是为了让最柔弱的孩子能在没有饥荒或刀剑威胁的晴朗天空下无忧无虑地奔跑,为了让冬天的壁炉永远有温暖的火焰,为了让颤抖的母亲能安心地将婴儿放在枕头上,不受瘟疫的嚎叫或战争喧嚣的困扰。”
  现实世界。
  德莱顿坐在新闻发布会的场地里,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和来自政敌的攻击,像是浑不在意、甚至感到惬意般地半阖上眼帘。
  他按住耳机,无视前方混乱的闲杂人等,转头对一旁的副官说:
  “帮我把这段演讲录下来。”
  副官立刻打开了录音机。
  “……被悲观主义者误称为软弱的爱,奠定了这座建筑的基础,铸就了塔尖的坚石。当南丁格尔手持灯盏,沿着斯库塔里医院可怕的走廊前行时,是爱赋予了她力量;当杜南在索尔费里诺血染的原野上奔走时,是爱引导着他;在各个时代和土地上,爱一直教导强者承担弱者的重担,正是通过这样的服务,国家和社会的命运才得以塑造。爱让年轻人为了老人和孩子穿越风雪、在战场上奔走,爱让老人为了年轻人的未来奋斗到至死方休,爱让孩子为了回报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而努力成长。
  “至于文明,有人曾预言它会因战火与贪婪而崩塌,可是它没有。当黑死病以比任何军队更为隐秘的方式蔓延,使欧洲三分之一的男女丧生时,它并未被摧毁,当教派狂热的火焰染红了莱茵河与多瑙河时,它也没有消亡,每一次灾难之后,它都变得更加谦逊、更加宽广、更加人道,大宪章是在泰晤士河畔的草皮帐篷中签署的,震撼里斯本的可怕动荡,也无法熄灭随后点燃卢梭书页和伏尔泰才思的哲学热情,因此,尽管雅典已成为阿提卡平原上一块破碎的遗迹,罗马的帝国城墙也已在阳光下化为尘埃,但文明的神圣火焰却从未完全陷入黑夜。”
  现实世界中的德莱顿听着听着,勾起了嘴角,心想:“不愧是有phd学位的人,doctor of philosophy嘛。”
  记者们早就闭嘴了。
  而在里世界,塔顶金属球上的电弧变得更强了。人群短暂地发出了惊呼声,一个宛如倒悬着的泛起涟漪的湖泊、又好似极光般的巨大半透明穹顶在特兰斯基塔的上方渐渐成型。
  李维就好像没看见一样,头也不抬地继续说:“此时依稀又是一个艰难的时刻,我在此号召在场的所有人,让我们共同来完整这座塔的建筑,不是用砖石,而是使用另一种即将亘古长存的材料,即源自灵魂的对他人的关怀与共鸣,这种共鸣曾经把一代又一代的人联结在一起,让它的空中回廊成为和平永恒的瞭望塔,让它的回响替人类以温和的语调向远方受难的同胞传达不变的关怀,当未来的旅人在它的阴影下驻足时,能够对未来的承诺充满信心,坚信这颗星球足够广阔,足以容纳所有珍视仁慈的信仰,以及所有伸向人性的双手。
  “愿普韦布洛迎来黎明,愿受困在大雪和长夜中的人平安无事,愿邪恶的力量终究屈服在人们的携手斗争之下。当这座高耸于风暴之上的建筑,在潮水退去、山岳磨损之时依然屹立,表明在所有命运的变迁中,明智而充满爱心的不懈努力始终是人类最初的希望、最后的安慰和永恒的荣耀——”
  话音刚落,塔内的特兰斯基屏息凝神,目睹着仪表盘上狂暴能量在人类的情绪共振中变得前所未有的驯服,大地在脚下隐隐震颤,低沉的轰鸣仿佛来自地心深处,位于人们头顶的光晕穹顶猛然间向内坍缩!
  这神迹般的景象瞬间点燃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激情,不知起初是谁,在源自生命本源的、对光明与存续的礼赞下,自发地开口唱起了贝多芬的《欢乐颂》。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辉照耀下面,四海之内皆成兄弟……”
  成千上万人一起圣咏,仿佛是对这歌声的回应,一道核心炽白如炼狱、边缘翻滚着毁灭性电光的水桶粗的光柱,带着足以令星辰失色的光芒,悍然刺穿了黑暗!它连接大地与苍穹,如同要支撑起整片宇宙,光柱之下,人类渺小如同尘埃,却昂首挺立。
  “亿万人民团结起来,大家相亲又相爱!朋友们,在那天空上,仁爱之神看顾我们,亿万人民虔诚礼拜,拜慈爱的神明。啊……越过星空去寻找祂,祂就在那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