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深红色的火车车头如同钢铁巨兽般喷吐着浓烟、伏在铁轨上。
  里世界竟然真的存在这样一座车站,车站里竟然真的有前往科罗拉多泉的火车,而且它在这样的极端天气下仍能运行。
  李维甚至觉得不知身在何处的恶灵领主正在配合他们。
  他不再小心翼翼,大步跑向站台,灯光越来越清晰,李维甚至能看到站台上模糊晃动的人影,片刻后,他用力撞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跌进了小小的候车室,刺鼻的劣质烟草味、汗味和炉火的暖意瞬间将他包裹住了。
  售票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在打盹,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眼中毫无惊讶之情:“去科罗拉多泉?”
  李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了几下,雪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领,却给人一种滚烫的错觉。他抹了把脸,甩掉睫毛上的冰晶,回答说:“对,越快越好,有票吗?”
  “有。”老头撕下一张纸递给他,“你可以上车了。”
  李维裹紧湿冷的鹿皮大衣,反身登上了火车。前往科罗拉多泉的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以至于乏善可陈。
  不确定具体是几点钟,他抵达了终点站的货运场。科罗拉多泉地区同样是夜晚,看上去却不曾下雪,地面一片干燥,忙碌的里世界npc们穿着单薄的夹克衫,注意到李维厚重的打扮后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李维无视了这些,目标明确地在昏暗的灯光下找到挂着“电报主管”牌子的办公室,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发丝稀疏、眼神精明的男人,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雪茄,穿着马甲,袖子挽到手肘。
  他的目光扫过李维不合时宜的穿着,用明显透着不耐烦的声音问:“什么事?”
  李维没废话,直接掏出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电报纸带。这张纸带上的图像是在安全局的帮助下,根据里世界的能量波形伪造出来的,上面的异常肉眼可见——那些本该平滑的曲线边缘呈现出一种被高频震颤撕裂的毛糙感,宛如用某种啮齿动物的微小牙齿啃噬过。
  “我需要找柯蒂斯,”李维平稳地说,“他是代表尼科·特兰斯基的律师。”
  主管的视线瞬间被纸带吸引住,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职业性的警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他接过纸带,手指摩挲着图像的锯齿边缘,眉头紧锁道:
  “你这张纸是从哪搞来的?”
  李维:“见到尼科·特兰斯基本人后,我才会公布实情。这件事十万火急,我是从数十公里外的普韦布洛来的,那边在昨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雪。”
  “什么——这不可能!”
  “你看我的衣服就懂了,我要见柯蒂斯和尼科·特兰斯基!”
  “……”主管上下打量着李维,半晌绷着脸说,“你最好不是个得了神经病的骗子,否则我就让治安官把你送进关押死囚的大牢。跟我来,你算是找对人了,我是这附近唯一一个知道柯蒂斯他们在哪的人。说实话,别人甚至不清楚尼科·特兰斯基来到了科罗拉多泉,也不晓得你的消息为什么能这么灵通。”
  “我有我的信息渠道。”李维跟上他的步伐,问道,“你从这张纸上看出什么来了?”
  他很好奇“历史上”的专业人士会如何解读里世界。
  主管不肯多讲:“我只懂个皮毛罢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纹路很诡异,就如同它在在经历某种持续性的微小的崩解一样,而且它不像任何已知的设备故障或人为破坏,给我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你去咨询尼科·特兰斯基吧……我们到了。”
  第183章 终曲(五)
  尼科·特兰斯基在这个年代不算有名。
  1884年,他刚刚离开欧洲,搭乘诺曼底号抵达n市,带在身上的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封介绍信和一本自己手写的笔记本。那封介绍信写给同一时代的发明家艾德里克·曼森,是他在巴黎任职时上司的引荐,笔记本里则密密麻麻地记着他这些年设计的各种电机草图、磁场实验记录,和几项尚未完成的理论推演。
  在巴黎,他曾短暂地为一家专门替曼森企业安装照明系统的电力公司工作,做的多是技术性较强的图纸翻译与设备调试。这份经历使他熟悉了艾德里克·曼森直流系统的核心结构,也正是在那里,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用交流电传输电力,在理论上不仅可行,而且效率更高。
  然而没人听他解释这些。特兰斯基的法语不够流利,性格也不讨喜,经常因为太投入设计工作而忘记出席例会。他的设想被当成幻想,他的草图被束之高阁,于是他决定前往联邦,去找艾德里克·曼森本人,试着用更流利的联邦语、更多的耐心,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接纳,也不清楚这封介绍信的分量究竟如何,这一年他二十八岁,带着一种年轻工程师特有的固执和天真,相信只要理论够严密,总会有人理解他。
  可惜联邦并没有给尼科·特兰斯基预留席位。在曼森的机械厂里,他被分到夜班车间,替人记录灯丝寿命与整流器的温度变化,直流系统的铜线缠绕在他脚边,空气因蓄电池的酸雾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他每天清晨七点下工,再拖着浸满石墨灰尘的外套,回到下东区仅能容身的小房间。
  是非常有时代特色的牛马中的一员。
  仅仅工作了六个月后,尼科·特兰斯基就辞职了,理由很简单:工资太低。他提出加薪,老板不同意,还说什么“你不干,有的是移民愿意干”,因此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特兰斯基决定不再做工贼,停止向资本家出卖体力。
  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是,在这段最寂寥的时日里,某种比交流电更加怪异的念头闯进他的脑海——
  最初,是一份勘测报告。
  一位联邦的工程师前辈从西部铁路沿线带回了几张纸页,上面记录着夜间电报线路的失真情况:在科罗拉多高原,一段接地良好的电报线反复出现无规律的高压脉冲,最高读数足以熔断安全电阻,而同类故障在东部从未见过。
  数日后,他又偶然在报纸上读到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边栏新闻:
  “科罗拉多泉附近的矿工声称金矿‘会唱歌’,铁锹触碰岩面时能听见低沉的嗡鸣。”
  还有许许多多的零碎信息,像磁屑被吸引向磁心般汇聚成一个危险而绚丽的猜想——也许在这块大陆深处,潜伏着某种尚未归类的自然能量,它既不是静电也不是化学,就犹如奇幻故事中的魔法一般,等待着人类去发现、去掌握。
  尼科·特兰斯基把异常脉冲的数据抄进笔记本,深夜在廉租屋的书桌上搭起简陋的谐振线圈,结果木头地板被实验火花点着了,隔壁房客尖叫着冲出房门,第二天,房东就递来驱逐通知。
  无法向任何同事解释、也没能在工作中交到朋友的特兰斯基只得去寻求法律上的庇护。律师马丁·柯蒂斯,一位专为小发明人跑专利案的年轻律师,就在这时冒了出来,成为他在联邦的唯一伙伴,两人凑出微薄积蓄,又以“可能的地质能源专利”说服了几名投机客,终于在1884年年末踏上了西行的火车。
  列车驶过堪萨斯草原时,天降大雨,特兰斯基站在窗边凝视云层中穿梭的闪电。
  他确信有些东西正在变得与过去截然不同。
  抵达科罗拉多泉时,正值深秋,两人租下一块靠近铁路的空地,搭建起了一座小屋作宿舍,旁边竖起约二十米高的松木塔杆,以挂设线圈和集电球。
  律师马丁·柯蒂斯把这块地方草草命名为“实验站一号”。
  当地早报花了大篇幅描述这位东岸来的怪人,并附上了几句诸如“疯子”、“异想天开”之类的嘲讽。
  工程师对他的态度也褒贬不一,有些人认可他的学识,有的人则称呼他为异教徒。
  丹佛-普韦布洛线的电报主管是难得态度友善、且相信尼科·特兰斯基具备真才实学的人之一,安全局能把这样一个珍惜生物揪出来,是因为他的姓名和职位出现在了特兰斯基的回忆录里。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甭管正不正经,写回忆录真的很有用。
  李维正是在这样一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节点上出现的,电报主管理智上其实不太信任他,然而又觉得李维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他显得坚定、冷静、无所畏惧,仿佛身处逆境,但又对这个世界抱有充足的信心,铺天盖地的灾难在他身后追赶,却始终慢他一步。
  这种人只要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总会成功的。
  所以主管决定帮他一把。
  他叼着烟敲了敲律师马丁·柯蒂斯家的门:
  “马丁!!有人找!”
  “……来了!我刚起床,正在洗澡呢,今天是天气不好还是怎么回事,太阳怎么还不露头……什么人找我?客户?治安官?讨债的?我今天心情不错,律师费打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