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马氏见状,马上就让门口的小丫鬟高举请愿驱魔的鞭炮燃放了起来,她还在家吟诵“安神”唱词,呵斥着请眼前的傩仙能重归家龛神位。可是宣家这个厉鬼根本不是好相与听劝的家神,他以不似活人的恐惧速度疾驰,迅速把菜刀对着马氏的人砍下下去。
  马氏大骇,赶紧把油灯吹了,宣家那个厉鬼看不见,不得不停下又找她们,还拿菜刀对床板连砍数百下泄愤,马氏克服自己头顶恐怖的嚓嚓之声,想起饿鬼的五感会弱一些,于是她从被底伸出手,吞掉鞋袜赤脚爬出来。
  都说,人体都有五脏、九宫、十二室、四肢、五体、三焦、九窍、一百八十个器官、三百六十根骨节,三万六千鬼神寄居在人身各处。
  宣家这个厉鬼借皮扮人,那么他的弱点就是眼睛,毕竟魂以精为根本,魄以眼睛为门户,所以按照老祖宗的办法,马氏只要成功攻击魔物的眼睛,那么他游走在人间的三魂七魄都能制御。
  那么什么器物能破了一个厉鬼的法身呢?
  马氏伸着两手,她汗流不上,连吸几口气,忽然,灵光一闪的她冲到了卧房内室挂纱帐的黄铜挂钩面前。
  这种床头带钩多为长体造型,前有钩首,背后的中尾部有圆形的纽,钩和纽是连接腰带两端的接点,马氏扯下沈家这个钩,反手就扎向男鬼的左眼,对着那厉鬼就使用上了《鲁班书》中的黄晶取眼杀鬼咒。
  紧随其后的宣家小少爷仰天长啸,捂住双目,他血淋淋的青白纸人脸上顶着一个钩子连连退后。
  与此同时,小翠隔着门板偷听,听见打斗就拔开门闩,冲进来帮自家奶奶,
  当她亲眼看见厉鬼受伤,小丫头紧跟上去,直接反手把家里煤球炉子用的烧火钳扎进了厉鬼的右眼。
  小翠才十三岁,她敢这么勇敢,是因为她这辈子只想保护马氏。
  小道士扭头注视了和他相差不了几岁的小丫头。
  钨丝灯泡照着他流血不止的眼睛成了两个血窟窿眼儿。
  他怪笑了一下,即将倒地的身子斜斜滑了一跤,骨子里还不甘心就这么死的淬毒念头也呼之欲出。
  不过很快,这个失去精魄的人皮俑已经快速瘪掉,他衰老出雪白干枯的头发,烂泥一样瘫下来的四肢也成了女娲造人的失败品。
  马氏见状的脸上全是汗液,呜咽几声方才点灯,受尽恶鬼折磨的她和丫鬟走进侧室。
  地面的小道人七窍流血,面色淡青,头束生绢抹额,长发散落在十来岁少年人的身体上颇有些楚楚可怜。
  马氏顾不上细看,再次俯身凑近宣家小少爷的尸面,接着纸扎铺娘子亲自写了一张符咒贴在他的眉心正中要害,又对宣家厉鬼的鼻子吹了一口气。
  这是确保他不起尸。
  第二天天亮,马氏和小翠一夜未眠地在喜鹊剪纸窗边等到了那道救她们命的阳光,巡捕房的人在外头敲门之前,宣家灭门的事情已经震惊了地方。一群只会喝酒赌钱的政府大头兵不敢想杀人的凶手去了何处。他们更不敢相信昨夜唯二的两个幸存者会是马氏和小翠这种女流之辈,毕竟旧社会只要求她们懂得刺绣女工,生养哺乳,可还从没有听说过女天师。
  第5章
  正月十三是上灯,家家户户都要买灯。
  沈家新店也早早挂上了一排方位正好能迎接喜神的龙灯、凤穿牡丹灯和虎头灯,这些灯笼都是小翠亲自扎的,她觉得红的比白的好看,准能扫除整个上海老城区上空飘散的心绪满怀,各自神伤。
  “小翠……小翠你在哪儿?茶叶蛋有没有关火焐一焐?”马氏从楼上问,小丫头片子抓紧围裙擦手,立马就从洗衣凳子上跳了起来,“诶!我给忘了!来了奶奶!你一个女人家带着身子,千万别下楼梯来跌跤!”
  马氏答,“那你慢慢来,忙不过来要叫我哦。”
  就在去年,小翠和奶奶马氏因为“除妖”有功被政府嘉奖搬回了上海南京路。
  回家后,大家起初都不敢说话了,可没过多久,又有磕牙的声音讽刺起马氏的运气好,死了一个男人换来那么大一间纸扎铺,又嫉妒报纸上把马氏夸的天花乱坠,说什么她是万千慈悲尊圣母,修我泱泱三善根!唉,再风光无限,还不是一样成了寡妇?
  小翠每次听到,都会拿起笤帚,插着腰臭骂街坊,谁敢在奶奶耳朵边上放屁,她就往这家人的门口倒马桶。可惜沈家这刁蛮小丫头今天也没工夫巡逻弄堂了,因为她们家中有客人来。
  今天来的人,像两个道长。
  马氏支开了小翠,让她去厨房给亲哥哥马道长和另一个中年道士煮一锅红枣莲子汤和茶叶蛋,估计怕小翠太闲又跑出去找碎嘴子打架,她要求小丫鬟再加上自己近期在吃的妇科金鸡补血颗粒,一碟猪油玫瑰年糕和桂花酸枣糕。
  小翠蹦蹦跳跳返回小厨房,麻利地关上门,她料理好茶叶蛋和糖水,才搓起糯米粉团子,只见她往小盆里放上了香喷喷的猪油,玫瑰,核桃松子和冰糖块。沈樵以前在世的时候,一家三口总是站在一起做时令糕点,老爷会做纸扎,会画画,他每次都亲自设计各种印子图案,把马氏哄得很开心。
  这令人不得不哀伤起来,小翠想做人和气精明的沈家老爷了,她觉得马氏也一定也是如此。
  可由于今天家里有客人,小翠没有往下多想,但是她并不知道,屋子里面的马氏正在哭。
  直到那名茅山来的正统道士说完了宣家母子被害的旧案卷宗,马氏才看了一眼沈家堂屋摆的丈夫遗照。
  名为青峰道长的白须老真人坐在家里的红色丝绒沙发上,他注视马氏的眼眸欲言又止,马道长明显也是坐立不安。
  “妹妹……你想骂就骂吧,千万别憋着……”亲哥哥说。
  马氏长叹口气,索性闭上眼睛,却发现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疲倦感浓重的旗袍女子仿佛被命运打了一个耳光,因为就在刚刚,面前的两个道长告诉她,绍兴去年的命案原来不是谁本来就害谁,是一群平常人之间阴差阳错的会面,是一场封建礼教和大时代压迫底层酿成的悲剧。
  她为何会这么说。
  源于这名真正的道长带来了那个妖道张仙人被几十个百姓联名揭发的可怖罪状。
  二十年前,张道士打着驱魔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生生奸污了二十多个少男少女。
  他把他们的生魂封死在瓦罐,炼制成“鬼妓”供给各路行商亵玩。
  民国年间战乱时,确实有很多寺庙和尼姑庵会背地里从事勾栏生意,民间故事中的《聂小倩》描述的正是这种恐怖的鬼妓生意。
  据乡民们说,张仙人的小道观里头每天晚上都会传出鬼女们被逼着弹唱的淫词艳曲,活像西游记中的血红色蜘蛛魔物巢。
  可怜那群鬼妓们生前受苦挨饿,死后饱受屈辱,可以说,这个魔窟简直是地方一害了。
  后来有一天,张道士抱回了一具死在绍兴古镇的少年尸体。
  亲眼见过这尸体的人后来都说,那白发少年可真是一具世间难得的骨肉皮相,他垂手躺在棺木里像仙桥灵鹤,通透见骨的肌肤泛着珍稀玉瓷的青白,姿容气质不仅继承了母亲白氏,被活活淹死的不腐阴尸还源源不断散出梨花的香气。
  他做尸体的香艳之处更甚从前,张仙人自然格外青睐。
  这个糟老头子将其用前朝墓葬挖出来的金缕玉衣裹尸为俑,让他嘴含玉蝉,靴底踩花。
  他自己一天天的道德经也不念就抱着宣家小公子的艳尸等着“复活”。
  张仙人本以为能驯服宣婴为自己所用,却不想厉鬼少年在睁眼一日当即反杀了他,甚至将其勒死后放跑了所有鬼女和娈童。
  老道士暴毙,他的魔窟落得树倒猢狲散,道观便彻底荒废,唯独留下几本道教邪术被宣家小少爷捡到了手。
  刚好宣家小少爷决心报复生父宣庵庭,他就找出其中一门献祭了血肉白骨和脏器。
  乱用巫法注定是没好结果的,宣家小少爷的结局有所注定。
  可在此事上真正错的是一个人吗?不,错的是整个黑暗时代,是人们依旧走不出封建社会的思想,是千千万万的重男轻女者,迷信害人者,背信弃义者,卖国求荣者。
  他们可以预见未来有一日,日本人一定可以被赶走,但是中华民族要复兴,中国人就不能任由张道士这种恶棍有机会再出现。
  讲到此处,青峰道人对马氏拿出一堆留下血淋淋手印的活人赊魂契约:“夫人,我和你哥哥马道长来找你,是觉得该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你。”
  马氏闻着楼下即将煮好的元宵,低头看着桌上的纸,手伸出去的动作第一次这么慢。
  可她对活人赊魂再有耳闻,也被接下来眼前的字字句句弄得鸡皮疙瘩差点落了一地。
  【请华夏巫神‘獬豸神’降临我身,信徒宣婴甘愿以双脚换取傩力】
  【请华夏巫神‘狎鱼神’降临我身,信徒宣婴甘愿以右臂换取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