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甚至主动揽下了这份涉及海鲜的差事。
  寄给万文集舍的每一封回信都是钟离替你送去,和胡桃堂主的交往也是由他传达。
  一周前想看海边的日出,他陪你爬了天衡山;再早些,轻策庄的采风他也在你身边。
  昨天你突发奇想,打算去绝云间探望一下云游四方归来的留云借风。
  钟离怎么说的?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略微思索:“留云洞府外的阵法刚修复完毕,外人贸然靠近恐会触发机关。我正巧要去送些锻造所需的矿石样品,若你实在想去,便与我同去吧。”
  每一次,他都理由充分,姿态温和,让你难以拒绝,更无从质疑。
  几千年阅历的神明行事相当沉稳。
  钟离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剥夺了你的自由、信息、时间感和与外界的连接,他为你编织了一张细腻的网,你落入他的圈套,全程没有任何不适。
  他不动声色地将你纳入一个由他精心构筑、绝对安全的囹圄。
  你被你的神明圈养了。
  第48章 她这样问伊斯塔露他掌控着这个国度的……
  问题很严峻,你不认为自己武力上打得过钟离,言语上能够说服他。
  问题也没那么严峻,他既没有限制你外出的自由,也没有对你进行所谓的精神控制。
  钟离的目的甚至能够形容为单纯,他只是想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你不想出门、让他跑腿纯粹是懒,钟离愿意为你多跑一趟,你还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社交。
  囚禁的定义是思想、行为受到了约束,你这种情况应该算不上。
  但就是……很怪。
  你意识到钟离对你的过度关注时,忽然感到很不适。
  他明明还会每天挑个好时段去三碗不过港听书,与说书人讨论某段传说,提及真正的历史后,被对方评价为煞风景、缺乏诗意。
  他对你的担心并没有让你感到不自由,你甚至耽于其中。
  你只是觉得,他这样会很累。
  优秀的伴侣应当及时察觉到对方的异样,并解决问题。所以,这个遗留了千年的、有关阿斯塔罗斯的问题,是需要一个结果的。
  不过——
  他既然做了暗中监视你的事,你打算“报复”回来,制定了一个捉弄他的计划。
  不清楚钟离得知你的计划时会是什么表情,但你翻尽脑海中上辈子常见的俗套言情剧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好开演了。
  女主角发现自己被男主角欺骗,分别有多种表达方式。
  第一种,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于是心不在焉地打碎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这条没有实施可能性,钟离家都是古董文玩,他喝茶的杯子都很有来头,打碎任何一件你都会心痛。
  第二种,女主角对男主角心灰意冷,决定离开这个让自己失意的男人,她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不声不响购买了飞往其他国家的机票。
  一般这种剧情后面还会接个带球跑和天才宝宝的剧情,但时间跨度太长了,不适合你。
  第三种,女主角对男主角的欺骗感到愤怒,于是直白地戳穿谎言,质问男主角。
  这个比较适合你们的现状。
  才不是你想看钟离被拆穿、指责他“做坏事”的反应。
  你计划在某天忽然察觉到他的监视,然后像坚韧小白花一样控诉他限制了你的自由,你不稀罕他的金钱、权力和所谓的安全。
  最后钟离把你关进小黑屋,来一点强制爱……咳,你才没有期待呢!
  你捂住脸,心虚地想,好像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
  你决定在揭穿他之前,先做一点看似已经察觉到他监控自己并试图摆脱他掌控的行为。
  你称之为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傍晚修剪花圃时突然消失,趁他在往生堂处理琐事时去天衡山独自采风,约好一同去望舒客栈看魈,然后失约。
  这些试探的存在,让你后续找他吵架有迹可循。
  爆发的契机是万文集舍的来信。
  与万文集舍的书信都经过他手,你计划装作某天突发奇想,没有任何预兆地跑去与纪芳老板交谈事宜,打他个措手不及。
  然后,你最先遇到的问题是——
  什么月刊、季刊部门不同的审稿流程,每月的稿费需向总务司申报税款,新章回要提前一旬送审等等。
  表格和条款越看越晕,内容冗杂得令人头大。
  最要命的是,纪芳老板见你在研究文件,语带奇怪:“钟离先生上月已帮您重拟了契约,这些事项他应当都处理妥当了呀?”
  你:“……”
  不想努力了。
  面容和善地把各项条款还给万文集舍工作人员,你随便抽了本璃月志怪小说文集,灰溜溜地跑回家。
  你明明想背着钟离推进工作流程,然后等他察觉时,叫他好生惊讶。
  结果乱翻一通,你发现自己早已习惯生活中钟离帮你省去的、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你只是给摩拉克斯打过白工,可他本人是真真切切地在玉京台工作了几千年。
  钟离回家时,你原本正沉浸在璃月民间志怪小说的惊奇故事中。
  听到开门声的那一瞬间,你猛地把书倒扣在桌子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偷偷瞧了眼进门口的钟离。
  他习惯性地摘下手套,与你讲起今日往生堂发生的趣事,以及纪芳偶然提起的契约。
  照理来说,你这时会好奇地追着他问都发生了什么,但你没吭声。
  钟离走过来,将带着墨香的信封递给你,你没接。
  他目光迟疑,捏着信封的手顿在空中。
  稍后,青年淡淡地扫了你一眼,将信放在桌案边,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万文集舍的约稿函。”
  “……钟离。”
  你拉住他的袖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把记忆中所有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眼睛勉强挤出眼泪。
  你忧心忡忡地抬头,不安地退后两步。
  “我不需要你替我处理好一切,”泪水缓慢溢出,你摇摇头,与他对上视线,声音颤抖,“我有自己的选择,不是被你豢养的笼中雀!”
  “我能自己和万文集舍对接,我自己有手有脚,我不需要你的那些保护,你——”
  钟离难得少见地打断了你的话。
  “木曦。”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平静中带着几分不悦,“今日万文集舍的茶,可合你口味?”
  钟离耐心地注视着你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金眸中满是无奈与纵容,反问你:“现在知道了?”
  “……没有我,”青年的指尖停留在你湿漉漉的眼角,他温柔地抹去半滴泪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宣告般的决绝,“你怎么办?”
  诶?
  你眨眨眼。
  你承认,演到现在自己有点怯场。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仿佛他不是那个被指责、被拆穿的人。
  男人的指腹搭在自己的脸颊上,你感受着与他肌肤相贴的温度,以及那枚不知为何没有摘下的玉扳指,微微愣神。
  钟离垂眸,目光不带任何爱欲地注视着你。
  你的一切好像都融化在了他鎏金色的眼瞳中。
  屋檐下装饰的风铎被风吹动,叮铃一声,拉回你的思绪。
  “我、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呃,”话到嘴边不知该如何解释,你下意识抬手去握他的手腕,语无伦次,最后竟然打了个嗝,“唔、嗝——”
  尾音拖得很长。
  对方毫无征兆地转过头去,手腕被你紧紧攥住。他肩膀几乎不可察地耸动两下,你听到很轻、很轻的一声笑。
  你霎时明白了原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演的?”
  “唔,只是方才进门时听到桌边的动静有些疑惑。”钟离回过头,脸上笑意温和,杜绝了丝毫你耍无赖说他嘲笑你的可能。
  被他演了。
  你不甘心,恨得牙痒痒,“好过分,亏我还担心你,我真是多余。”
  见你气鼓鼓的,他那只手捏了捏你的脸颊,语气探究:“演得尽兴么?”
  “啊啊啊啊——”看着钟离气定神闲的模样,你越想越生气,挥掉他的手,口无遮拦起来,“不行,我不同意,你现在就囚禁我,把我抓去关进你的洞天!关他个几百年!”
  钟离没像曾经那般评价你的要求不像话,只是问:“当真?”
  不。
  不行。
  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答案。
  你临门一脚意识到什么,把原本答应的话通通咽回肚子里。
  ——钟离只是很擅长处理各式各样的人际关系,很擅长如何去做一个“人”。
  可他并不是人类。
  相反,他是事无巨细地溺爱着一个国度长达几千年的神明。
  他掌控着这个国度的一切,潮水的起落,云雨的翻涌。他让契约得以践行,律法得以贯彻,他令冤屈与不公昭雪,亡故的灵魂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