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明明是非黑白了然于心,偏偏要假装糊涂,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赵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帝师,困惑道:“从我来到北齐之后,所发生的几桩大案来看,前朝的势力分明已经渗入朝廷,甚至是内廷。”
  接着,他话音一转:“北齐帝昏迷不醒,右柱国把持朝政,朝堂内外一片混乱。这对前朝势力而言,是复国的最好时机,可他们却沉寂下去了。”
  当初他借着抓捕前朝余孽的名义,安排了两拨人去国寺偷母妃的遗骸。其中一拨人在明面上抢,另一拨人则是从后山的盗洞潜进禅院,偷走母妃的遗骸。
  然而,他们偷出来的木箱子,装着的并不是母妃的遗骸,而是几块石头。不仅如此,侍卫还在国寺山脚下的山洞里,找到了一块前朝太子的私印。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怀疑帝师是前朝的后裔。只不过,因为帝师要扶持他做北齐之主,这才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至于为什么他再次怀疑帝师是前朝后裔,那是因为背叛前朝的臣子,全都被帝师一一铲除了。
  这绝对不是巧合。
  所以,赵颐选择在承天殿与帝师见面,也是在这个行为暗示帝师,他已经猜到了帝师的真实身份。
  这地下曾经埋藏着前朝太祖皇帝的雕像,重新得见天日之后,便轰然崩塌了。
  他听说过一句话:雕像重见天日之时,便是复国之日。
  可见前朝余孽复国的决心。
  事实却恰恰相反。
  前朝余孽毫无动静。
  这一切原因,恐怕就在帝师身上。
  赵颐询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我。”
  “我恩怨分明,并不会将仇恨牵扯到无辜的人。虽然我想推翻楚家的江山,但我膝下并无子嗣,将来也是后继无人。”帝师断断续续地咳嗽,眉眼间的病气更重了几分:“至于为何扶持你,其一你母妃待我恩重如山,其二你与楚明渊并没有父子情谊,其三你心怀天下。无论哪一点,都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这一番话,帝师隐晦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的确是如赵颐猜想的那般,给出的这些理由也让赵颐无法反驳,但赵颐心里很清楚,帝师说的并不是实情。
  “你母妃的遗骸,明日登基大典结束之后,谨言会给你送来。”帝师语气平静地说道:“你安排人护送她回大周,了却她的夙愿。”
  说完这些话,帝师回转过身,迟缓地走到轮椅处,慢慢地坐下。
  简单的动作,对帝师而言,极其的艰难。
  他喘匀了呼吸,这才抬头看向赵颐。
  只见青年的眉眼与故人肖似,任谁见过仪贞,都能认出赵颐是她的子嗣。赵颐的存在,何尝不是她生命的延续?
  同样,也是她来过这个世间的见证。
  可在最初,赵颐并不是在父母的期许中来到这个世间。
  他并没有尽到身为一个血亲应尽的责任,只是把赵颐当作完成复国大业的一枚棋子,又怎么能让赵颐面对自己不堪的身世,背负着道德的枷锁呢?
  临走之前,帝师语气轻缓地说道:“我把你卷入这纷乱的局势,定然要还你一个太平。”
  这一句话像是字面意思,又像是还暗含着另一层深意。
  赵颐留意到帝师眼眸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在顷刻间全都消散了,只剩下一片宁静淡然,仿佛天地万物,芸芸众生,与他再无羁绊。
  帝师动作缓慢,且吃力地转动轮椅,朝着宫门驶去。
  莫名地,赵颐上前几步,推着帝师往前走。
  帝师手一顿,慢慢地搭在扶手上,一根根地收拢手指,虚握成拳。
  守在门口的燕一听到轮椅驶来的声响,推开宫门进来,与赵颐交接。
  赵颐收回手,目送燕一推着帝师,与天边最后一缕霞光,隐没在重重宫阙中。
  他下意识地张开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暮唤一声:“主子,我们回去吗?”
  赵颐回过神来,神色恍惚地看向承天殿。
  宫殿空空,四周寂寂,唯有雕梁画栋的琼楼,依稀可见往昔的繁华。
  如今只余喧闹之后的萧索。
  他独自去了熙宁宫,踏入大殿,便看见流月从内殿出来:“蛮蛮睡下了?”
  流月毕恭毕敬地给赵颐行礼,“陛下,这一路舟车劳顿,娘娘累着了,身子有些吃不消,方才用完膳歇下了。”
  赵颐微微颔首,放轻脚步,走进内殿。
  内殿里只点着一盏灯,朦胧的光影中,隐约可见帐子里躺着的人影。
  他缓缓地走到床边,轻轻挑开薄纱帐子,床榻上的人儿便映入了眼帘。
  只见沈青檀侧躺在床上,脸朝着床榻内侧。
  她酣睡的面容,在柔和的光影下,显得分外温柔。
  赵颐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心里便觉得安稳了。
  今日在承天殿与帝师的会面,他的内心受到了一些冲击,情绪久久难以平复,反而越发的沉重。再加上他们夫妻已经分别小半年,他心里一直盼着她。
  此时此刻,见到思念已久的人儿,他只想抱着她躺一会儿。
  赵颐脱了外衣,躺在沈青檀的旁边,自然而然地将胳膊搭在她的腰间。
  下一刻,赵颐猛地坐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盖在沈青檀身上的被子滑落,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露了出来。
  赵颐眼神呆怔,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随后目光缓缓地移向沈青檀的肚子,大脑一片空白,一时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
  这样大的动静,惊醒了沈青檀。她睡眼惺忪地看向赵颐,迷迷糊糊地说道:“夫君,你回来了。”
  赵颐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思绪混乱,只记得他的手碰到沈青檀圆滚滚的肚皮时,有个小东西隔着肚皮踢了他的手掌心。
  很轻的一下。
  “夫君?”沈青檀看着赵颐还未从她怀有身孕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撑着身子坐起来:“我之前想着你在前线,怕你分心,所以没有将有喜的事儿告诉你。等到尘埃落定了,我便想着也不在意这一时,准备亲口告诉你。”
  说到这儿,她握住赵颐的手,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你要做爹了,稳婆说是双胎。”
  赵颐怔怔地回过神来,手掌心轻轻地贴在沈青檀的肚子上,紧张的情绪令他的心跳也快了半拍。
  突然间,他清晰的感觉到孩子轻轻地踢了一下他的手,隔着肚皮相接的那一刻,他们像是建立起血脉的连接,心里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感受,一颗心变得柔软无比。
  他要做爹爹了。
  这个孩子来得太过突然了,又仿佛是恰如其分,时机刚刚好。
  只是想象着沈青檀腹中孕育娇小的、柔软的两个孩子,融合了他和最爱之人的模样,赵颐的心里便盈满了感动,只觉得一切都变得很美好。
  赵颐充满了对小生命降生的期待,在胸口浓烈发酵的喜悦,无处去宣泄,想要让天下人感受到他的欢喜。
  “蛮蛮,你受累了。”赵颐按捺住内心的喜悦,想要将沈青檀抱入怀中,可是看着她顶着硕大的肚子,又有些手足无措,但更多的是歉疚和疼惜:“女子怀胎十月,单是怀一个,便极为辛苦。你怀了两个孩子,恐怕会更辛苦。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刻,我却没有陪伴在你的身边。”
  不知想到什么,赵颐连忙说道:“我派人去请太医……”
  “别。”沈青檀拉住赵颐的手,阻止他派人去请太医:“流月请太医为我看过了,我和孩子都很好。”
  闻言,赵颐提着的心落定:“我多挑几个稳婆和太医,将他们安置在熙宁宫,就近照顾你。”
  女子生产一个孩子,便极为凶险,更别说沈青檀一次生两个。
  赵颐生怕沈青檀累着:“封后大典推……”
  “不必推迟,我的仪式从简就好了。”沈青檀看出赵颐的紧张,不由得转移话题:“明日登基大典,你起了什么年号?”
  赵颐原来打算将年号定为永盛,可当他想到帝师那句:我把你卷入这纷乱的局势,定然要还你一个太平。
  他陷入了沉默,手掌贴在沈青檀的肚皮上,慢慢地感受着孩子的动静。
  沈青檀望着默认不语的男人,便知道他装了心事,也便没有打扰他。
  半晌,赵颐开了口:“乾元。”
  沈青檀一愣。
  “年号乾元。”赵颐低声说道:“‘乾’代表天,‘元’是开始和第一的意思,有着天地初始,万象更新的寓意。”
  沈青檀笑容温柔:“这个年号起得很不错。”
  赵颐唇角扯着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一言不发地扶着沈青檀躺下,从身后抱住她。
  沈青檀身子重,赶了近一个月的路,累极困极了,脑袋沾着枕头的那一刻,便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到赵颐极轻地说了一句:“我也觉得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