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说到三梳时,王蕙娘眼圈泛红,喉头也哽咽起来。
  江清澜见了,也要掉泪,除了团团,蕙娘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也是第一次给她帮助的人。
  从候潮门外侩市初见,到杏花饭馆一点点建成,没有王蕙娘,她哪里做得到?
  她前世是独生子女,今生却有这样一个体贴照顾的姐姐,何其有幸。
  王蕙娘见她泪眼朦胧,忙吸吸鼻子,强颜欢笑道:大喜的日子,我也犯起傻来了。拍拍她的手,你可不能掉泪,刚化的妆呢。
  又把最后一句说了,三梳儿孙满堂、后代济济。
  梳头礼毕,有专门的梳头媳妇儿来,为她梳了端庄大气的高髻,将金银珠翠插得满头。
  尤其是那金灿灿的杏花步摇,在烛火之中流光溢彩。
  刚打整好,宝庆公主、薛夫人萧雅里、手拉着手的团团和春姐儿等一群女眷,就笑着拥上来了。
  有几个人江清澜不认识,王蕙娘就为她介绍。
  是她从绍兴府请的、江家同族里的年轻媳妇儿,是撑门面来了。
  一群女人在屋里说说笑笑,热闹得不行。
  外间迎亲的宾客也到了,鞭炮齐鸣、唢呐高唱。
  本来是一群男客拦着门的,让谢临川那眼睛一瞪,全都灰溜溜地让开了。
  尤其杨松,起先是大放厥词,说作催妆诗要让谢世子脱层皮,此时却溜得最快。
  谢临川也不扫兴,瞪完了,又笑起来,让平林与陌山挨着挨着发大红封。
  连流着鼻涕、在地上踩鞭炮纸玩儿的小屁孩,也得了硕大一个。
  进门时,谢临川看见了薛齐,他亲手递过去一个大红封,呵呵一笑:薛郎君的好朋友,今日没来吗?
  薛齐把那红封攥在手里,面不改色:陆知州公务繁忙,今日赴任扬州,恐怕赶不及了。
  谢临川望一眼天边疏淡的流云,十分真诚地道:陆知州胸怀天下,实乃国之栋梁、朝中砥柱。
  /:.
  说完,他便大步往宅中去,与一众宾客寒暄吃酒。
  早上,江清澜只吃了半碗糯米圆子莲子羹,一整天就坐在床上,保持着优雅的微笑。
  饿到黄昏时,终于上了花轿,脸笑僵了,肚子也空了。
  樱桃变戏法似的,从轿子一角掏出个食盒,笑盈盈道:世子早吩咐了,不许把夫人饿着,都是素日娘子爱吃的。
  一碟春盘小菜卷儿、一尾煎白鱼、几块羊肉馅儿饼、几颗梅子蜜饯,都做得小小的,方便入口。
  还有鹿梨浆,贴心地用空心竹枝做了个吸管,不至于喝的时候弄掉了口脂。
  樱桃见江清澜盯着鹿梨浆发怔,便道:放心,是用整个梨子捣的,绝没有分梨/离。
  江清澜便笑,把鱼、菜、饼和梅子都浅尝了一点,让肚子里稍微有些货,不至于咕咕乱叫,就停了手。
  不是不想吃,是怕吃喝多了,要上厕所,她这吉服重重叠叠的,可不方便。
  樱桃又知道了:此事世子也考虑到了,他说如果娘子想更衣,寝房后面就有净室,婢子为你牵着吉服,不妨事的。
  另一个,也用不着忌讳什么。
  江清澜登时脸上火辣辣的。
  这人真是,什么都往外说!他还记着他们在松林村、里正家那晚呢!
  想到这事她就恼,虽又多吃了些食物,还是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樱桃要为她解闷儿,掀开一点儿帘子让她看。
  矫健的白马上,谢临川着深红吉服,笔挺又高大。
  春日爱意浓浓的金阳四散流泻,让他璀璨夺目,像是下降的天神,令人不可视之。
  樱桃也看呆了一般,良久才回过神来,笑嘻嘻地小声道:世子今天好看极了。方才,路旁好多女娘在抹眼泪呢。
  江清澜扑哧一笑,心中泛起一阵与有荣焉的骄傲。头上金步摇飘荡,脸上的白.粉却纷纷飘坠。
  樱桃忙放下帘子:哟,娘子动作小些,大妆着呢。
  又走了一段,外间的吵嚷不再是唢呐鞭炮的声音,还有小贩儿的吆喝声:
  卖花卖花,新鲜的杏花、桃花、李花,粉粉嫩嫩、又香又甜。
  滴酥鲍螺麻油撒子好吃极了!
  这便是上了御街了。
  走完御街,还要绕着西湖走一大圈儿,江清澜就闭着眼睛养起神来。
  迷迷糊糊的,耳边又多了些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大约是迎亲的仆从们在撒铜钱,引了小孩子来撵。
  江清澜就不管了,放心打盹儿去了。
  一株垂柳下,一顶朴素的油壁轿子停下,避让新人。
  新来的小厮年纪还小,喜欢看热闹,队伍从身边过时,也撵上去抢了一把铜钱。
  待到喜乐之声远去,那位英俊的新郎官消失在夕阳之下,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笑盈盈地去禀告:
  郎君,有人娶新妇,奴抢到几枚铜钱。郎君也沾沾喜气。说罢,奉上一枚铜钱。
  陆斐面无表情地接过。
  铜钱是新铸的,昭武通宝,闪着柔和的光泽。
  随着小厮撩起的车壁帘子的一角,他往外看,是漫天的、喜庆的红,触目惊心。
  谁又知道,外面越红,越发衬显他内心的苍白。
  他放下帘子。
  走吧。
  昭武二年三月十七,他的新妇,到底是嫁给了别人。
  东平王府到了。
  下轿后,江清澜蒙着盖头,瞧不见路,只听得身边闹哄哄的。
  幸而有全福人扶着,全程指引,踩在柔软的青布条上,跨了马鞍、钱粮盆,才入正厅去拜堂。
  江清澜没见过东平王夫妇,还有谢临川的两个姐姐,本有些紧张,却听见谢老夫人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孙媳妇儿一来,我在家里也吃得着卤猪蹄儿、麻辣虾、土豆泥、樱桃串了!
  刚出锅的沾着锅气,是最好吃的,你们可不许跟我抢!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起来。
  笑闹声中,有几道温柔的声音:儿媳/孙女必不跟母亲/祖母抢。
  江清澜也憋不住,在盖头里微笑起来。
  拜完堂,江清澜由人扶着,跟着前头谢临川那双簇新的皂靴走。
  进了聆泉院,她方在床上坐下,只听全福人道:新郎官,该挑盖头了!
  江清澜心里一慌,还没准备好,眼前就是一亮。
  谢临川穿着深红吉*服,戴着黑璞头,帽上少见地簪了两朵玫瑰花,正含笑看着她。
  江清澜心里怦怦乱跳,就把眼睛低下,盯着手上的红绸。
  周围人便嘻嘻笑起来。
  全福人得了谢临川眼色,立刻抓起盘子中的干果,把新娘子从这尴尬的氛围中解救出来,笑道:要撒帐啦。
  谢临川便走去床边,挨着江清澜坐下。
  桂圆、枣子、栗子、粟米,各种干果从头顶撒下,还有顺口溜撒帐曲: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画堂日日醉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低,鸳鸯谱里稳双栖。
  撒帐南,琴瑟和鸣乐且耽,双双绣带佩宜男;撒帐北,新添喜气眉间塞,芙蓉并蒂本双来。
  撒帐毕,诸位亲朋齐请出,夫夫妇妇咸有家,子子孙孙乐无极。[1]
  江清澜心道:好一首淫.词艳.曲,本来觉得有点儿搞笑。
  但想到那什么鸳鸯并蒂子孙的,又记起那天在西山蹴鞠场上的事,她就害怕起来。
  于是乎,接下来又做了什么事,她已经记不得了,只忧心忡忡着。
  她只记得最后,他在她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说:我去外边应酬了,等着我。
  他的手心是那样热,眼睛是那般亮。脸上的笑,是十分肆无忌惮的,根本压制不住。
  等着。江清澜想起这两个字就心慌。一心慌,人就更累了。
  又过了许久,外面滴滴答答的,竟是下起了春雨。
  她觉得好累,就让樱桃把头上极重的九翚四凤冠拆了,想靠在床边打个盹儿。
  哪里知道,竟然就睡着了。
  一直到亥时初,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帐顶,绣着繁复花朵的红映入眼帘,她睡糊涂了,一时恍然不知在何处。
  你醒啦。谢临川坐在床边,侧着身子看着她,微微一笑,嘴角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左手拿着个湿帕子,看来,是已为她把脸上的妆擦去了。
  江清澜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下意识把被子往身上拉。
  见他仍披着新郎官大红的喜服,只是衣襟松松的,腰带也没有系,空气中也没有酒气,似乎是沐.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