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她低声斥道:你干什么?
  然而,那因为心虚而低低的语调,令其听起来不像是呵斥,而是娇.嗔。
  她倒记得是她自己跳上来的。
  谢临川哪里会放过这个调笑机会,粲然一笑,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这话,恐怕应该我问你才对。
  江清澜不敢看他,垂着眸,看见鞋上的珍珠流苏闪闪发光。
  走吧。她轻声道。
  脚尖刚转过一半,手被拉住,一股大力让她站立不稳,跌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她瞪大了眼睛,只觉唇上一软,漫天的桃花都落了下来
  抄手游廊上,王蕙娘牵着团团,正要往垂花门那边去。
  一转角,看见老梅树下两个人,王蕙娘心中一跳,立刻就要去捂团团的眼睛。
  团团已经看见了,就把眼前碍事的手一掀,真诚而大声地道:咦,谢阿兄为什么要咬我姐姐?
  王蕙娘老脸一红,双手往她腋下一抄,把人搂起来就往后退,边走边说:
  呃这个大人嘛,有时候喜欢对方,就会咬来咬去的。
  支吾半天,她终于想到了那个万能的句子,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团团若有所思,见虎子穿着一身短打,提着一个鱼篓子,远远地过来了。
  他们两个说好了的,今儿个去小河边摸鱼,回来做鲫鱼汤喝。
  团团便从王蕙娘身上挣扎下来,飞奔到虎子身边,对着他那裸.露的、茸毛密布的手臂就是一口。
  虎子一声惊叫:江清源,你疯了!
  他把她搡在地上,对着自己手臂上尖尖的牙印吹气。
  自他知道她的真名,生气的时候,他就这样连名带姓地喊。
  团团双腿大开,跌坐在地上。
  看看快步过来的王蕙娘,又看看恼怒的虎子,她茫然又委屈,嘟着嘴质问:怎么不一样?!
  王蕙娘哭笑不得,支吾半天,只好又说: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这厢,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树下的江清澜是粉面含春、娇.喘连连。
  折腰之态,时间久了,实在站不住,便用力把人往后一推,自己脚步慌乱地往抄手游廊上去了。
  水蜜桃吃到一半就没了,谢临川怎甘心?
  哈巴狗儿一般地撵上去,铁钳一样的手抓住她,让两人在游廊上坐下。
  他笑嘻嘻地道:方才是我想得不周到,辛苦你了,现在这样总不至于腰酸吧?说罢,脸又要往下附。
  方才太快,江清澜来不及闭眼,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时,只觉得尴尬得不行。
  这次,还离得老远,她忙把眼睛紧紧地闭上。
  脸上,似有柔风轻拂过,耳边是鸟雀嘀呖。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觉异样。
  她便把眼睛慢慢睁开,见谢临川早收了笑意,面沉如水,紧盯着她身后的柱子。
  她有些茫然,偏头往后一看,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柱子上是两个娃娃,一个扎小辫、穿裙子,是女孩,一个束发、穿长袍,是男孩。
  这笔迹很是稚嫩,一看就是小孩子画的。
  谢临川下颌线绷得极紧,指着那个男孩儿道:这是陆斐?
  江清澜默了一瞬,只好老实道:恐怕是。见他脸色微变,要发作了,忙补充道:不是我画的!
  不是你是谁?
  这宅子是江家祖上传下来的,除了江家人,再没人住过。
  这笔迹一看就是小孩子的,团团那时候恐怕还是个小奶娃,不会是她。
  更不可能是下人了,哪个下人敢在主子的家里乱画?
  谢临川越想越气,从袖子里掏出匕首,就要把那画戳个稀巴烂。
  他怎么就没有早认识她,凭什么?!
  江清澜扯住他胳膊:你现在把柱子画花了,还要找人来补木料,不如叫人弄点红漆来,一抹就没了,岂不方便?
  谢临川停下手,侧眼看她:你不心疼?那语气里,分明有点儿得意。
  江清澜哭笑不得:真不是我画的!
  她从他手中取下匕首,装进刀鞘里,以后我再给你解释,好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蹴鞠赛?这会儿还不走?
  说罢,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谢临川惊了一下,瞬间反客为主,就将她的手包裹进自己滚热的掌心里去,牵着她往前走。
  但他是发怒的老虎,虽被安抚下来,却还有些不甘心,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柱子上的陆斐。
  西山蹴鞠场早已是人山人海。
  又是一年火焰队与齐云社的决赛。李正虽为禁军首领,作为火焰队的老球员,也下去踢了一场。
  不过,他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没尽全力,几乎是在踢表演赛。
  谢临川更不好参加这种比赛了。
  虽不可能踢输,但踢赢了,也有别人放水之嫌。他便早定了风云楼上的包厢,带了江清澜去看。
  到包厢中一坐,谢临川就忘了那劳什子柱子画。
  想起往事,他嘻嘻一笑:今年,我还有没有冰爽柠檬水喝?
  那个时候,她得了他五十两银子,他却以为她跑路了。此时想来,他只觉得自己好笑。
  江清澜却以为他在笑话自己。那时,她对他这个大主顾,可是笑脸相迎、谄媚得很。
  她就瞪他一眼:这才几月,吃冰的,冷得很!
  便在此时,丰乐楼的外送小厮拎了食盒进来,把案上摆得琳琅满目。
  精致的小碟子里,每种不过三四口,种类却多得吓人。
  荤的有金丝肚羹、炒蛤蜊、八糟鹅鸭、肉葱齑。还有些她认不出来的,想来便是各种各样的鲊。
  鲊是通过盐腌、发酵,来赋予食物特殊风味。最初是鱼鲊,后来就是万物可鲊了。
  《武林旧事》里记载了各种各样的:鲊骨鲊、桃花鲊、银鱼鲊
  她看书的时候只知道个名字,这下是色香味都识遍了。
  此外,还有羊肉馒头、辣菜饼、蜜麻酥,各种各样的肉菜、点心。
  这些都不说了,这么久以来她也吃过。只有酒,她为着时刻保持清醒,很少沾惹。
  谢临川倒是喝酒的好手,就与她介绍。
  丰乐楼此时呈送的四种酒,分别叫:蔷薇露、潇洒泉、锦波春、错认水。
  错认水?江清澜盯着那一汪清亮的液体,好奇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谢临川倒了一盏,送到她唇边:这是专为你备的,你喝一下就知道了。
  江清澜就轻轻抿了一口,不甜不辣,淡而有致,甚至有点儿像苏打水。
  难怪说专为她备的,应该是酒味淡、不醉人吧。
  谢临川就势把她拉到怀里,一杯酒全灌了进去,柔声道:你整日都紧绷绷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杞人忧天呢?
  万事有我呢。醉场酒又怎么啦,你就不是你啦?
  江清澜沉默不语。
  他还真说对了。早些时候,她真的怕一着不慎,又时空错置,不知穿到了什么地方去。
  后来,勉强适应了这个社会,又怕一时说漏了嘴,让世人以为她是妖怪,要捉了她去。
  直到那年元宵节,谢临川帮她解决了那个坡脚道人。再后来,是辽国的战事
  而现在,一切都解决了。
  此时,江清澜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凝视着蹴鞠场中奔来跑去的人们,沉默着。
  有错认水来,她就又饮了一盏。
  许是酒壮怂人胆,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如果我不是江清澜,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谢临川低头,见她粉面微霞,似雪地红梅,眼波流转,若春水初融,心中悸动,忍不住在她脸蛋儿上捏了一把:
  你不是江清澜是谁?江凝?
  他粲然一笑。
  说起来,以前,我怎么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定是在宅子里做江清澜,把一身奇思妙想和骨气都隐藏着。
  若我早知你是江凝,又有那陆斐什么事儿?
  说罢,又满满一杯错认水灌进来。
  江清澜微笑,心中沁透丝丝甜意。他这番话,算是认定她江凝了。
  但此时她头脑昏沉,也说不出来什么柔情蜜意,听他说到陆斐,便闭口不答,就赖在他怀里犯懒,盯着外面赛事。
  起先,不过看着蹴鞠场出神,后来也看进去了,红衣队好像攻势很猛。
  她想起几年前,李正好像也在这里踢过球,便随口问:你和李正,在临安城里算什么水准,谁踢得好些?
  我什么水准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