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案上雪曲茶还未撤,黄汪汪的一盏,显示着与中原王朝迥然不同的风格。
  吴王见那雪曲茶,有片刻的失神。
  谢临川好整以暇,已执起装雪水的银壶,往白釉杯盏中注满。添岩蜜与沙棘粉后,以青铜茶筅击拂均匀。
  他将那怪模怪样的茶一口饮尽,忽而啪一声,将杯子在地上摔碎,站起身来,双目利剑一般,刺向吴王:
  崇新门外,围攻薛家,捉拿萧卓之女;西夏伏击,令我不能及时回援汴梁,酿成大祸,都是你的计谋?!
  【作者有话说】
  [1]虞集《风入松寄柯敬仲》。
  第72章 红烧豆瓣鱼
  吴王的笑慢慢凝固在脸上:流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岂会不懂?
  铺满整个紫檀案的舆图上,辽、西夏、宋三分天下,连要割让的城池都画好了!
  谢临川冷笑: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1]。不如此,怎能成全你解民倒悬的盖世英豪之梦?
  陈方、李限,早为你马首是瞻,却任耶律望直扑楚州、剑指江宁。你要等到哪一天难道是兵围临安那一天?
  谭青、杨茂,真定府、太原城的千千万万子民,他们就白死了吗?!
  说到这份儿上,吴王也没有必要装傻了。
  他勾起唇角,神态自若地坐在椅子上,沉声道:令他们死的不是我,是我那战和不决、优柔寡断的兄长。
  谢临川摇头:今上软弱,却也不至于昏庸太甚。没有你在中间谋划钻营,宋国焉能至此,大军岂能一触即溃?
  你残忍暴戾,早已忘了我们当年约定
  在汴梁城里,他的心就已经凉透,没想到说到这里时,他仍然有些不忍。
  当年蹴鞠场上的两个少年,一个因庶出身份郁郁不得志,一个深受猜忌而被迫藏拙。
  也有过惺惺相惜,有过万丈豪情,要一扫经年积弊。
  吴王猛的站起来他一向云淡风轻,这下却有些急躁。
  流光,我绝没有忘!
  皇祖父累世功勋,定下的重文抑武国策,如今又施行了四十余年,岂能轻易动摇?!
  痛定思痛,今遭此劫,正好革新除弊,舍一城而救后世万民啊!
  谢临川也慢慢走近,明灭烛火扑在脸上,令他的脸色晦暗不清:
  什么国策,谁当皇帝谁说了算,太.祖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说得光鲜,其实都是你权术的遮羞布。
  汴梁百姓,难道不是你赵宋王朝的子民?今日你舍得下这一城,明日就舍得下万民!
  他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浓云掩月,再不见当年蹴鞠场的清皎。
  不过片刻,他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决不令一城百姓再遭真定、太原、汴梁之祸。再抬眸时,脸色已极为冷酷。
  吴王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岂料,半个字都没有出口,一把雪亮的匕首破空而来!
  吴王捂住流血的左胸,登登登后退三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忽而又转头疾呼,来人!来
  谢临川拦住门口,淡淡地打断他:殿下,你醉酒时最不喜人打扰。此时,他们也去别院吃酒了。
  吴王转身就往密道奔去,在墙壁上一阵乱摸。
  谢临川却不着急,又掏出一把匕首,手指轻轻弹拨。金属被撞击,叮的一声,回声不断。
  找到了吗?谢临川微笑着问他,慢慢走上去。
  吴王额上冷汗与胸前鲜血齐下。
  遍寻不得,他只好背抵墙壁,跌坐在地。
  一个陆字还没出口,一阵猛烈的风扑来,他的左胸被匕首穿过,鲜血汩汩涌出,在冰凉的青石地上开出妖异的花
  这一夜注定不能平静。
  福宁殿中,烛光灯火通明如昼。皇城内外,金戈铁马之声响彻。
  侯潮门内,有无知小儿欲开门看稀奇,让抖如筛糠的爹娘一把拉回。
  反而吴王府里,一切都静悄悄的,并没有人知道风云变幻、江山易主。
  待到天明,人们胆战心惊地从门缝扒望,发现街道并没被鲜血染红。宣德门朱漆金钉,一切照旧。
  有大胆的生意人先开了门,卖早点。一家家店铺才次第打开,迎接临安城的新的一天。
  熙宁二年四月初三,熙宁帝称病体沉疴,效法先帝,自愿禅位于太子赵佑。
  太子继位后,对辽强力主战,改国号昭武,杀辽使、除阉庶。
  三日后,吴王在府中为辽国细作刺杀,昭武帝于吴王灵前歃血,势要为皇叔报仇,为汴梁千万子民雪耻。
  对于小生意人来说,只要战火没有燃到城下,生意就得做下去。
  这并非是商女不知亡国恨,而是为了生存、为了活命。
  江清澜自听说昭武帝继位,心中就惴惴不安。
  事情的发展果然与历史上的大相径庭。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吴王怎会被辽国奸细杀了?
  昭武帝她还记得那个孩子,很是老成的样子。与宝庆公主一比,倒是他像长辈。
  但再怎么老成,不过十余岁的孩子,他能稳得住这局面吗?
  店里人不多,她心中烦闷,索性就出了门,站在春波河畔,*吹一吹冷风。
  不久,远远的,一个老汉挑着担子,从八字桥上下来,边走边吆喝:土豆饼香香脆脆的土豆饼
  江清澜立刻叫住他,往桥上去。
  一看他的担子,白纱布下,是摞了好多层的淡黄大饼,边缘略焦,表面上铺着碧绿的小葱,以及嫩黄的土豆丝。
  她除了把狼牙土豆等小吃工艺教给薛齐,还令王蕙娘找了农户,要把野生土豆培育成类似现代的土豆,以实现大规模种植。
  只她后来记挂着辽国的事,没有多过问这事。此时一听土豆饼,立刻就来了兴趣。
  她花了几文钱,买了一块,就与这老汉攀谈起来:这土豆饼是你自己做的吗?土豆收成如何?
  老汉一讲起来就滔滔不绝。
  他说,是一位姓薛的大好人,不仅派人教村里郎君学种土豆,还教女娘做各种土豆小吃。
  如今,有了这种好种又产量高的食物,就是荒年,也饿不死人了。有些头脑聪明的,还靠土豆发了家。
  江清澜一听,立刻就怔住了。
  现代企业做得大的,都要注重品牌宣传,天灾人祸时做公益,那是基本操作了。
  但她并没有把品宣这套理论告诉过薛齐,并且,把土豆小吃教给别人,是对薛记拍户的生意大大有损的。
  薛齐虽然三观正,作为一个人商人,却也不会做这种损害自身利益的事。
  那这事,只有一个可能是陆斐做的。
  江清澜叹口气: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心细,又不动声色。
  可惜了。
  正要与那老汉作别,见从斜街南边过来两个熟人。
  杨松立刻对江清澜拱了拱手,用一种惊喜交加的声音道:土豆饼!给我们来几块!
  老汉见又有生意上门,高兴得什么似的,立刻就用油纸包了几大块,得了好几十文钱,这才挑着担子去了。
  宝庆公主却神色恹恹的。
  她虽然素来害怕吴王,但他到底是她的亲哥哥,如今被辽国细作刺杀,她情绪很是低落。
  见杨松卖力地推销那土豆饼,她不忍扫兴,也就略尝了几口,果然滋味不错。
  她看见江清澜还云淡风轻的模样,就道:听说谢世子他受了重伤。
  江清澜登时脸色煞白。
  她身在市井,哪有什么消息来源,不过就听王蕙娘打探些小道消息。
  传说昭武帝登基前夜,谢世子就回了临安,只后来,再无他的消息,竟是受了重伤吗?
  难怪他,回来这么久,也不曾来看过她。
  她一时心急如焚,立刻写了帖子,令樱桃送去东平王府,说她明日要去拜见谢老夫人。
  奈何谢老夫人也传信说,谢临川身受重伤,王府闭门谢客。
  却又说,请她做一道红烧豆瓣鱼,待会儿来人取。要多多地放泡姜、泡豇豆,病人口淡,想吃点儿酸辣有味儿的。
  江清澜本惊惧不安,听说他要吃豆瓣鱼,心道:还想着吃呢,不至于重伤不治吧。
  又想,豆瓣鱼又酸又辣,多用仔姜和辣椒这等发物,他一个病人如何能多吃?
  但他既然提出来了,她也不好拂逆,就挑了小小的一条草鱼,极为用心地做了。
  这道菜是川菜中的精品。
  鱼肉夹起不散,外层酱汁浓郁,内里鱼肉鲜嫩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