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王蕙娘天天见着,忍了又忍,有时骂郑旺几句,虎子倒还帮他郑叔说话。
  江清澜见了只发笑,暗道郑阿兄这一招高。
  他看着忠厚老实,原来与那杨松一样,是个大智若愚的。
  杏花饭馆这几日,因为有谢老夫人在梁家那番话,再无人敢来找麻烦,日子也平静顺和。
  他们继续把去年夏天的各种卤菜挂上牌,以前的粥就换成了郑旺擅长的冷淘
  不仅有常见的槐叶冷淘,还有银丝冷淘、甘菊冷淘、笋菜冷淘。
  有的面是细的,有的是粗的,浇头也因荤素食材有各种变化,总之是把这凉面做出了花儿来。
  薛齐那边,除了御街的三家薛记拍户,*又在城北的余杭门那边新开了一家。他还说,已经在苏州、江宁选址。
  而她之前的设想自助餐,已经落地一家。
  薛齐这次走的是高端路线,在西湖边开了一家薛家正店,以湖鲜刺身为主,江清澜近日忙碌,还没抽出身来去看。
  这不,今日又要去见张月娘,这是早先就约好的。
  端午那日,谢临川西湖送标后,张月娘就写信来,称朱家的几个妹妹,说起江清澜就咬牙切齿,扬言要来杏花饭馆捣乱。
  后来,她又写过几封信,左也不过是说有人要害江清澜。
  她思来想去、忧心忡忡,今日便想约江清澜见上一面。
  但她一个妾,出门已是不易,不好走远了。二人便约在朱府不远的赏心楼里。
  此时,约定时间快到了,江清澜便合计了一番店里的事,要往露葵小院去换衣服。
  她走到那广玉兰树下,正见郑旺抱着个小圆簸箕,笑着从杂物间出来。
  走得近了,江清澜才看清,那簸箕里,并非什么贵重之物,而是一根根竖起来的绿豆芽。
  虽然细细的,却立得很稳,生机勃勃的样子。约莫是刚发出来的,顶上的芽瓣里,绿豆皮还半包着。
  江清澜不解:豆芽便宜,五文钱便可买许多,何苦自己发?
  郑旺憨憨一笑,挠了挠头:外面买的,怎比得上我自己发的,那不知加了什么东西,怕吃了闹肚子呢!
  江清澜只点点头,走开了,心道:幸好郑阿兄是古代人,要是生活在现代,东西全是买的,愁也愁死了。
  回了自己屋子,她换了一件露草蓝褙子、银霜色三裥裙。
  见梳妆台上摆得琳琅满目的都是之前王蕙娘、张月娘送的胭脂水粉,她一时兴起,用一根柳枝炭笔画起眉来。
  不久,王蕙娘打起帘子进了来。
  她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一见江清澜眼睛上那两条毛毛虫,惊叫起来:姑奶奶,你这画的是什么?!
  王蕙娘挂着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抢过她手中的炭笔,淡淡描了两条柳叶眉,还不忘数落她:
  你说说,你原来一个官家小姐,绣花裁衣、化妆匀面是一概不会。连眉毛也画成这样,以前在家都干什么去了?
  江清澜本来不化妆的,最多涂个口脂,只那日从梁府回来,见一众小娘子都杨柳眉、芙蓉面的,就动了些心思。
  哪里知道,还是手生。
  既然有人帮忙,她当然乐得自在,便笑嘻嘻的,指了指竹书架放满的书:当然是看书去了,不然现在怎么教虎子功课?
  见王蕙娘还一副气恼模样,又问她,虎子又惹你生气啦?
  哪里是他?!此时,王蕙娘正在为她上粉扑,一哆嗦,拍得白.粉纷纷扬扬,下雪一般。
  江清澜便屏住呼吸,听她滔滔不绝地说。
  原来是有一天,王蕙娘说要做个豆芽炒肉吃,让郑旺去买豆芽。
  他却怪得很,买一堆绿豆回来,说要自己发豆芽,害得她到现在都没吃上豆芽炒肉!
  我二十文钱买一大篓子,他偏说不要,就要自己发。那幅穷酸样儿,真是坐轿闷得慌,骑马嫌摇晃有福不会享!
  江清澜挥了挥面前飘飞的白.粉,扑哧一笑:你这可是误会他了。他说是外间的吃了不好,要闹肚子疼,才不辞辛劳自己发的。
  王蕙娘立时一怔,粉扑按在江清澜脸蛋儿上,一动不动。
  郑旺送虎子他爹灵柩回来那一年,她吃了邻居送的豆芽,闹肚子疼
  蕙姐姐?你想什么呢?
  良久,王蕙娘眨了眨眼睛,笑了,声音也软下来:没什么。你今天要出去干嘛来着?
  江清澜也想着心事,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去见一见月娘。
  她拔开茉莉香水的塞子,任甜而不腻、浓而不烈的香气在屋里流转。
  王蕙娘是个嫉恶如仇的人,虽也怜张月娘身世坎坷,对其自甘做妾之举,仍怀着情绪。
  她就轻言细语地说:那我就不陪你去了。
  又嘱咐道:对了,上次宝哥儿那事儿,蒋氏来好几次了,都扑了空。她又认死理得很,非要让宝哥儿给你磕个头,你可早些回来。
  蒋氏就是春姐儿、宝哥儿的母亲,住在春波河对面,夫家姓何。夫妇俩做点小生意,经常不在家。
  春姐儿经常来买早食,江清澜总是收很少的钱,给很多的肉。何氏夫妇感念在心,偶也送些白萝卜之类的土产。
  那一日,宝哥儿跌破了头,鲜血长流,春姐儿吓坏了,跑到杏花饭馆来找人。
  江清澜赶忙过去,先以金疮药止了血,又请了大夫上门看,才把这一场风波平息。
  也是那一日,在春波河畔,谢临川把她堵住了又被她怄得够呛。
  此皆前话。
  :=
  此时,江清澜听罢,点了点头。她淡淡涂了点口脂,又用篦子沾了茉莉香水,把头发仔细梳了梳。
  酉时之前,我一定回来。
  陆府正门。
  陆斐正要上马车,门槛里翻出两个小男娃,迈着小胖腿儿飞奔而来,一左一右把陆斐的腿抱住。
  两个娃娃都仰着头,奶声奶气地说:叔父,你回来的时候别忘了买窝丝糖/桂花栗子!
  他们才三岁,话说得不算清楚。但这句话里,前面部分分明说得异口同声,只有后面的东西起了分歧。
  两人互瞪一眼,小嘴都噘起来,又仰着头看向陆斐,大声说:
  窝丝糖!
  桂花栗子!
  陆斐一手一个,将两个男娃抱起来,微微一笑:沛哥儿的窝丝糖,煜哥儿的桂花栗子,叔父都会买。
  陆昀接过孩子,有些忧心忡忡。自被革职,他就接手了陆家的生意,但他也注意着朝政。
  其实,这一趟你也不必亲自去的,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
  陆斐身为秘书省少监,奉承平帝之命,主持编纂《会要》。苏州的秋山书院是文心所在、清流之首,他自然得去拜会人才。
  但前次福安公主下降李家,秋山书院的院长李怀义,正是福安公主前夫李穆的大伯父。如今,福安公主对陆斐有意,通临安城都知道。
  陆斐却有自己的成算,淡淡道:这一趟必须我亲自去,兄长放心。
  说完,就上了马车。
  马车走在御街上,卖市食果子的、首饰珠子的、香醪美酒的,各种吆喝声不断。
  快到东青门时,有小贩儿挑着担子卖冷饮。
  冰雪圆子乳糖真雪雪泡豆儿水梅花冰酥酪
  陆斐本在闭目养神,听到最后一项,蓦然睁开眼,打起帘子一看,那小贩儿已走远了。
  倒是赏心楼的正门外,露草蓝的裙角一飞,他见了,有些发怔。
  道侧骑马的砚书见状,也往那边看去:郎君可是要去赏心楼坐坐?
  不必了。陆斐放下了帘子。
  赏心楼里,江清澜拾阶上二楼,心道:雪泡豆儿水是什么,没听过,是今年新上的品种吧?
  临安商户间的竞争相当激烈,要不是她有现代人的智慧,还真难赚到钱。
  到了雅间,张月娘已经等在那里了。
  将近半年不见,她倒丰腴了些,吴绫衣、蜀锦裙,金钗璀璨、玉镯青碧,应是过得很好。
  江清澜心道:她的儿子没死,还养在宋家的事,一定不能告诉她。
  元宵节那晚,见了张月娘的儿子后,她原本想,宋夫人狠毒,必有其他案子在身上,她可以去找些茬儿。
  却不知为何,宋夫人竟被宋家主君休了,不知去向。
  如今,宋家另娶了一位主母,小门户出身,为人很是和气,对锦哥儿不错。
  即便如此,江清澜也暗中派人照拂着。
  张月娘见了旧识,忙起身,眼睛一眨,就是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