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梁婵皱起眉头,一脚把猫儿踢开。
  她见江清澜还跪着,那副恭顺惹人怜的样子,正和小猫儿一般,更是心头火气。
  她眯眼俯视着,冷笑道:你长得也不是多国色天香,是用什么魅惑上我表哥的?
  这话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在场之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灼灼,一幅静待后言的模样。
  却见江清澜脸色微变,收起了那种浮于表面的笑。继而慢慢站起来,眼睛一抬,静静地看着梁婵:
  妾清白做人,从不为男人摧眉折腰。梁小姐,还请慎言。
  她整个人站得笔直,如高山白雪、天上皎月般,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
  梁婵愣了一愣,浑身竟然泛出一阵寒意。
  继而,她冷哼一声:看来,便是这清高孤冷的姿态了?一个罪臣之女、下堂之妇,卑.贱的厨娘,装什么冰清玉洁?来人,给我掌嘴!
  人高马大的婆子一早就侍立在旁,立刻撸了袖子上前。
  恰此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哟,这里这么热闹,怎的没人请我?
  一位满头银丝、衣着华贵的老妇人被人前呼后拥着,走到宴席边上来。
  早有人搬了太师椅来,谢老夫人懒懒往上一坐,是一幅休闲散漫的样子。
  又有人把方才那只小白猫抱来,放在她的膝头。
  福安公主也坐在一张锦凳上,面露微笑。
  见二位贵人前来,众女齐齐变色,下跪的下跪,请安的请安。
  从青松、绿竹的罅隙间漏下的碎光有些强,谢老夫人便眯着眼,对着梁婵说:是你踢的雪团?
  梁婵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可怜兮兮地道:老祖宗,我我不知道那是您的猫儿。
  谢老夫人竟然很好说话,笑眯眯地道:不知者不罪,起来吧。
  梁婵浑身一松,心道:她每次去东平王府,爹爹都要再三嘱咐,一定要谨言慎行。
  她说,去姑母家,何必那般谨慎。爹爹却道,王府做主的,是谢老夫人。
  但她每次去,谢老夫人都避不见客。如今一见,她明明跟传说中的不一样,很是慈眉善目啊。
  正在那里想入非非,又听谢老夫人道:
  是你让江娘子跪下的?你可知
  老祖宗误会了,梁婵抢着说,我们在闹着玩儿
  话未说完,猛然间,肩膀让人往后大力一拽,她脸上已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一个满脸横肉、山一样魁梧的婆子,立在她面前。
  谢老夫人手抚着雪团的头,淡淡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抢我的话?
  梁婵退后两步,捂着脸,满眼是不可置信。
  方才还和风细雨的,一转眼就是雷霆万钧?
  继而,她眼中泪水涌起,喃喃道:你敢打我?我爹
  容嬷嬷冷着脸,上去又是一巴掌。这下,梁婵右边脸也肿起来了,两边对称,成了个红胖的馒头。
  你爹又是个什么东西?老婆子我当年在长安的时候,他还挂着鼻涕虫,问我要糖吃呢。
  她顿了顿,又往上数了数。
  你爷爷倒是个东西。不然,先帝也不会让你家与我东平王府结亲。
  她摇摇头。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梁婵何曾受过这种羞辱,气得脑中一片空白,浑身乱颤。
  她两颊高高肿起,口中一股子血腥味儿,便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把一双愤恨的眼睛瞪着。
  猫儿雪团喵呜一声,在谢老夫人膝头伸了伸胳膊,又蜷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谢老夫人瞟了谢婵一眼:怎么?不服气?挠着雪团的肚子,轻描淡写地说,容嬷嬷,去把她眼珠子挖下来!
  容嬷嬷是最忠诚的一个人,手粗力大的,撸起袖子就要上去。
  众人听罢,俱是心中大骇。
  在场的都是些闺阁少女,对谢老夫人的了解,全来自茶楼酒肆的那些话本子。
  什么撒豆成兵、聚水成海,统领天兵天将,与敌军大战三天三夜
  若那些是真的,她要挖一个的眼珠子,实在不是难事。
  梁婵一听,脸都白了,登时膝盖一软,瘫倒在地,呜呜地哭起来。
  福安公主此时站起来,向谢老夫人行了个礼:
  老祖宗,此事因我而起。闹成这样,还请老祖宗看我几分薄面,饶恕梁小姐这次。江娘子心地宅厚,必不想看见这样的事情。
  江清澜不认识谢老夫人,却也听过她的传奇。
  此时一见,已经为其风采折服,心道:无怪乎谢临川有那般的鹰扬之姿。这样一个祖母,又岂会有懦弱的孙儿?
  可是,她们素不相识,她为什么要来救自己?
  未及多想,听到福安公主提到自己,她就顺坡下驴:殿下说得有理,求老祖宗收回成命。
  谢老夫人把雪团交给旁人,站了起来。
  感觉到她走了过来,江清澜心里怦怦乱跳。
  怔忪间,只觉谢老夫人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最后,微笑着,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她的这番表情,调皮极了,跟方才那个杀伐决断的人,判若两人。
  这是什么意思?江清澜百思不得其解。
  谢老夫人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了,眼光凌厉地扫过人群,冷声道:
  江渊一心为公、以身殉国,他的女儿,由着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蠢妇羞辱,我竟不知,世上有这等逆理违天的事?!
  莫说你们,便是三郎,我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不准他吓着她、欺负她。你们倒好,把人抓上门来侮辱。
  把话给我放出去,通临安城的女娘,谁要是敢再去为难江娘子,就是跟我宋兰叶过不去!
  正所谓:一鸟入林,百鸟压音。谢老夫人说完,四下死寂一片。只有微风过,松竹簌簌的响声。
  梁婵请来的女娘们全都跪下了,冷汗涔涔、抖如筛糠。有胆小的,竟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福安公主含笑站着,面上有些尴尬。
  谢老夫人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这才携了江清澜,由夏荫等人拥着离去。
  坐在谢家豪华的马车上,江清澜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不解。
  她何德何能,竟让名震天下的谢老夫人亲自来救?是像她说的那样,为着江渊?还是因为谢临川?她值得吗?
  张口欲问,马车却停住了。
  夏荫通报:梁婵的父亲梁深闻说方才的事,从宫中急马而来。此时,他正跪在外边请罪。
  谢老夫人摆手:让他明天再来,我现在忙着呢!
  待马车重新走起来时,她一把抓住江清澜的手,把人从头看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继而,笑眯眯地说:好好好!
  江清澜心中本就惶恐,被谢老夫人那般细致地打量着,更加不自在。
  她心道:好什么?难道是当谢家的孙媳妇好好好?要她知恩图报?
  谢老夫人却咽了口唾沫,掰起手指头数:
  冰糖樱桃串、油卤串串、柠檬水、口水鸡、抹茶芋泥牛乳、白胡椒猪肚炖老鸡、烤羊排、松茸火腿油焖米饭、酸菜五花肉炖粉条,都好好好!
  好吃得让人三天三夜不想睡觉!
  还有那荠菜馄饨!我就说,等我把荠菜馄饨多吃几天再说,三郎非那个牛脾气,非不听!你那饭馆一关,好家伙,吃不着了!
  谢老夫人两手一拍,再摊开,真是个痛惜的表情。
  江清澜愕然。
  这是怎么一说啊?
  谢老夫人凑过来,有点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好孩子,看在我今天帮你的份儿上,日后有什么好吃的,可得想着我啊!
  得,原来知恩图报,报的,是这个!
  江清澜一颗惶恐的心登时平静下来,笑道:
  老祖宗别忧心,咱们冰窖里还冻得有荠菜馄饨,我回去就让人给您送!
  等明年春天,新鲜的荠菜上市时,我上王府来,现包现煮,那才是最好吃的!
  谢老夫人连连说好,还跟个孩子似的,打起帘子,跟车外的人炫耀:你有荠菜馄饨吃吗?
  夏荫只好道:没有。
  谢老夫人哈哈大笑:我有!
  夏荫在风中凌乱。
  放下车帘,谢老夫人又闲磕牙,说哪家的煎白肠好吃、哪家的薤花茄儿最爽口。还缠着江清澜,要她讲酸辣豆瓣鱼的做法。
  待到车外吵嚷声渐熄,应是要到东平王府了,谢老夫人又把话头岔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