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萧雅里眼睛清亮,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是啊,二皇子虽然年轻,却曾北击斡朗改部众
  江清澜脸色煞白,一颗心几乎落入了冰窖之中。
  东平王府后门。
  谢临川披一身黑色大氅,威风凛凛地骑马回来。
  冷意催逼,他的脸有些白,唇却有点儿红,鬓边还带着几星残雪,倒有一种清寒肃穆的英俊。
  陌山本将双手环抱,抄在腰窝里取暖,见他主子回来,立刻一个激灵,赶上前去牵马,走得近了,才闻见浓重的酒气。
  世子,已经熬了醒酒汤了,进去喝一碗吧。
  谢临川撩起眼皮,瞪他一眼:喝个屁!
  自从他去了临安府署,陈跃又娶了妻,他们哥儿几个,许久不曾相聚了。
  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春节休沐,结结实实地喝了个痛快。朱明、陈跃那两个家伙,还想把他喝趴下,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陌山闻言,心知这位阎王还在气头上,喝酒也没把气给浇灭。
  他忙把嘴一闭,接过丢来的马鞭和大氅,紧赶慢赶地追了上去。
  进了聆泉院,谢临川洗漱休整了一番,又问了明日去长公主府拜会时的节礼。
  陌山口齿伶俐,一一答了。
  谢临川听了点点头,又问:怎么是你,平林呢?
  平林、陌山两个,虽则俱是贴身伺候的,但陌山机警、平林心细,后者在内院伺候得多些。
  陌山笑嘻嘻道:平林不知怎的,让夏荫姐姐骂了一通,躲在后边儿哭了半宿。现在他眼睛肿了,臊得慌,不敢上前来伺候。
  平林好像对夏荫有点儿意思,除了当差,整日里就跟个蜜蜂采花似的,围在夏荫身边转。
  这事儿谢临川知道。
  他嗤一声笑了:没出息的家伙,为个女人忽的,想到酒桌上,朱明那不知死活的,怎么说自己的,便又闭了口。
  紫檀木桌上搁着一个朱漆盒,盒盖上雕着缠枝纹,很是精致,他不免多看了两眼。
  陌山察言观色,立刻道:爷用些糕点再歇息吧。
  谢临川他们几个兴头上来,喝了半晌酒,满桌子菜是一口没吃。
  这会子,他着实有些饿了,就没有拒绝,看着陌山把盒子拿来拆了。
  只见盒子里面是一块块拇指大小的糯米膏,通体白色,中间一点粉红,看着很是软糯香甜。
  谢临川本来就烦,此时见糕,并不是平素爱吃的,就斥道:什么破糕,一看就甜得腻死人,不知道爷不爱甜的?哪个厨娘做的,明儿个就撵出府去!
  陌山忙伏低做小:世子爷息怒!这桔红糕是以金桔、薄荷水和糯米做成,还加了一点儿玫瑰汁子。看着甜,其实口味清淡、新鲜清凉,爷不如尝尝再说。
  谢临川闻言,就勉强吃了一个,撇撇嘴道:得了,味道还行
  见那糕点粉嫩嫩的颜色,想起朱明的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粉色,又是玫瑰花儿的,是爷们儿吃的吗?哪个厨娘做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讽刺爷呢?喊上来,爷要亲自问问!
  陌山筹谋半晌,等得就是这句,就笑嘻嘻地说:
  哟,世子爷,这可不行,那厨娘在斜街八字桥下呢。这会儿天都黑了,可不方便来咱们王府。
  谢临川一怔:谁?!
  陌山喜不自胜,笑得合不拢嘴:不就是杏花饭馆那一位。想来江娘子有礼有节,是还咱们除夕那日送的荔枝。
  谢临川拈起一颗桔红糕,嚼烂了几口,也辨不出是什么味道,木木地道:是别的人都有,还是单我这里有。
  是送了几家,不过陌山提高声音道,咱们这里的,是最用心的,别家可没有那漆盒!
  谢临川立刻噤声,闷头闷脑地吃了起来。
  陌山心头窃喜,嘿嘿,待会儿等着领赏!
  几日后,团团最盼望的元宵佳节终于到了。
  一入夜,御街从南至北,万盏琉璃彩灯高悬,将偌大一个临安城映得宛若白昼。
  杏花饭馆一行六人,人人穿着新衣,脸上挂着微笑,往中瓦行进。
  一路上,团团不断发着哇的惊叹声。
  到了那人潮涌动的高台前,脚跟生了根似的,竟不能动了。
  原来,有豪族大户做了巨型花灯。
  纸雕的西湖十景镶嵌其上,背后银烛照耀,光影流淌,似乎是断桥残雪渐渐融作春波、孤山梅影忽然绽开新蕊。
  众人犹在为那花灯沉醉,忽听得噼啪一声,空中一阵巨响。
  天上炸开硕大一朵金线牡丹,那花芯里又迸出无数小花,拖着碧荧荧的尾光掠过。
  团团激动得拍手大叫,樱桃也呆呆地望着,看痴了一般。
  愁闷数日,见此欢欣场面,江清澜亦感快慰。
  自初四那日,江清澜从萧雅里口中得知耶律望、宗翰二人的存在,着实惊惶了好几日。
  她甚至盘算了一番,她搭得上话的人中,唯有一个长公主,要不要给长公主提个醒儿?
  但后来一想,以后发生的事,是否和历史上的一样,她根本拿不准。
  且她如今这个身份,是如何知道那些未来战局的?这个来源不解释清楚了,那些事儿根本没法提。
  后来,她又打听到,如今镇守边境的是大将军朱从达,素有威名。就算辽国来犯,边境将士不会如靖康之耻时一样,闻风而逃吧?
  另一个,如今角逐上位的是太子与三皇子,没有哪个沉迷书画的,无论谁登基,总不会像徽钦二帝那般昏庸吧?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先观察一番,再做打算。
  天上的烟花告一段落,酒肆帘子上的铜铃忽地又乱响起来。
  原来,是一群小童偷饮了屠苏酒,正戴着饕餮面具,嘻嘻哈哈地冲过街市,差点儿撞翻卖馉饳的担子。
  这时候,团团已经拥到前方去,看高台上的跳百索、耍高杆了。
  江清澜见郑旺、樱桃、虎子三人,像三个保镖似的,紧紧跟在团团身后,就也放了心,任他们去了。
  她和王蕙娘两个,去了旁边的灯谜铺子上。
  小小的铺子里,各色花灯挂得挤挤挨挨的。螃蟹灯、鲤鱼灯、芙蓉灯、仙人灯,应有尽有。
  灯会上,自来是猜中灯谜便可得灯的。
  江清澜便取下一盏仙人灯,见上面写着: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她心道,便是个日字。
  王蕙娘却中意那盏螃蟹灯,正要请店主取下,却见一对二十来许的夫妇并肩走来。
  那妇人手里抱着个娃娃,穿得浑身通红,戴一顶小绒帽,像个胖球儿一般,指着花灯咿咿呀呀地说话。
  妇人便选了一盏灯,郎君顷刻就猜出了谜底。
  小娃娃坐在妇人的手臂上,往前一倾身,立刻把那灯抓在了手里。
  他流着口水,叽里咕噜乱说一阵,引得夫妇二人相视一笑。
  这本是一家温馨和乐的美好画面,江清澜眼睛掠过那胖娃娃的脸时,却是一怔,心头浮起个可怕的念头。
  一直到那家人从灯谜摊儿上离开,她犹拧眉注视着。
  王蕙娘亦是目瞪口呆,轻声道:你也觉得像,是不是?
  江清澜点点头。
  那个孩子虽小,又胖乎乎的,但那眉眼,与张月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瞧着,有七八个月大了,与张月娘的生产时间也对得上。
  江清澜立刻去街尾叫了一个小叫花子,给了他几个大钱,命他远远跟着那家人。
  小叫花子回来果然说,他们到了甜水巷,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门,那门口立两个石狮子。
  他又用树枝,在土上把那个宋字歪歪扭扭地画了下来。
  甜水巷宋家,张月娘以前的那家。
  一时间,江清澜心里像油煎一般难受。
  在杏花饭馆的时候,张月娘整夜整夜地流泪,连外间的小孩儿看一眼都不能,便是为她那怀胎十月,却连一眼也未曾见到的儿子。
  她若是早知道儿子活着,还会去做朱明的小妾吗?
  王蕙娘亦是唏嘘不已,拍了拍江清澜的手,叹了口气。
  江清澜沉默良久,忽然道:抢人孩子,可以告官吗?
  王蕙娘摇头道:哪里是抢,那妇人是主母,孩子本来就记在她的名下,月娘就是还在宋家,也听不见一声娘。
  只是,这宋夫人做事未免太过狠毒了些。
  当日,张月娘生产昏厥,宋夫人买通产婆及丫鬟,说月娘诞下妖物。
  那东西出生后便死了,由她命人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