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此时,官营邮局被称为马递铺,一般情况下,只能传递官方公文、军情等。民间送信,只能由两地往来的商队捎带。
  但商队行踪不定,有时会临时更换下一站目的地,信也就耽搁下来了。说不定,这郑阿兄已经在来临安的路上了。
  王蕙娘听罢,不见有喜,反而把一双长眉皱着,丹凤眼里满是愁绪。
  你写信给他,让他别来。我多花些钱,让马递铺的熟人快些寄去汴梁。
  她见春波河边,虎子还玩得开心,便把纸笔从柜台上拿出来,催促江清澜写信。
  江清澜哪里看不出来,这位汴梁的郑阿兄是对王蕙娘有情意。只后者不提,她也不点破,很快写完了信。
  王蕙娘偷偷拿去马递铺,却又在路上碰到个脚店的小厮,带回来一封信。
  江清澜一看,信是薛齐写的,说了些生意上的事儿。他把第一家薛记拍户选址在盐桥市,马上就可以开业了。
  按照连锁经营模式,薛记拍户仿照肯德基,制定了产品标准化、服务流程化的理念,走的却是蜜雪冰城的低端路线。
  主营的吃食是狼牙土豆、锅巴土豆、炸薯条,以及几种抹茶芋泥饮。
  服务员是统一训练的,有统一的着装、统一的口号。
  过几天开业,请她去参观。
  江清澜看罢,高兴得不行。又不用操心,又有银子分,简直梦着都要笑醒了!
  她自然不知,为着她,有人烦得跟猫儿在心头抓似的。
  艮山门外,冷风飒飒。
  演武场中,陌山双手笼在袖中,正畏畏缩缩地走着。冷不丁,嗖的一声,一支冰凉的羽箭从他脖颈间擦过。
  陌山摸了摸,妈呀,血!
  他腿一软,瘫坐在地,差点儿没尿了裤子!
  平林拾起羽箭,见他那副怂样儿,原本想笑。又念及自己,也未好到哪里去,就笑不出来了。
  两人蔫儿头搭脑地往里走,见如此寒冷天气,谢临川只穿一件皂色单衣,正用一根雪白的巾子擦汗。
  百步之外,寒风之中,草垛子横七竖八倒着,个个身上插满了羽箭。
  平林躬身垂立一旁。
  陌山呢,脖子上还凉凉的,见了羽箭,登时就哆嗦起来。
  但他自来乖觉,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就堆起满脸的笑:爷,朱大爷使人来说,晚些去丰乐楼喝酒,爷可要去?
  谢临川脸还沉着,随手一丢,那根巾子落到了陌山头上。
  不去。
  陌山取下巾子,笑嘻嘻道:那可要去府署,与刘师傅推演兵法?
  谢临川撩起袍子,旋风般往旁边的水房走。不去。
  见人快进屋了,陌山一咬牙,把窗户纸捅破:爷,我听说,春波河上结了冰,站在八字桥上看,怪好看的。爷可要去瞧瞧?
  谢临川脚步停下,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结冰,有什么好看的,这小子,脑子被狗啃了?!
  然而,八字桥他心里确实有点儿痒。
  可是
  他心里像有猫儿在抓似的,烦躁起来:哪儿也不去,回王府!
  陌山、平林对视一眼,暗自叫苦不迭。
  我的爷哎,你别留在家里祸害人了!你自己跟人吵架,整成了误会。这会子,又拉不下脸去求和。赖着我们什么事儿呢!
  这几天,他俩被折腾得够呛。
  这位爷不是嫌花红了,就是嫌草绿了,一径地鸡蛋里挑骨头。
  连门房上的狗,因为在他经过时叫了一声,差点儿成了锅狗肉汤!
  两人苦着脸,你推我、我推你的,谁也不愿去水房近身伺候。
  恰此时,一个小孩儿一溜烟儿跑进来,累得气喘吁吁。正是外院儿的跑腿儿青锋。
  陌山斥他:嘘小声些!爷在里边儿沐浴,扰了他清静,你有几条命来赔?!
  青锋却不怕,掏出个信封,笑嘻嘻道:两位哥哥,此物正是我们的救命符呀!府署的杨大人说,爷只要一看到这个,保准儿高兴!
  原来谢临川不高兴,不止连累得他们怨声载道,连杨松也是绞尽脑汁、上蹿下跳。
  平林、陌山虽有些疑惑,但杨松自来稳妥,他二人就把信封送了进去。
  谢临川正在浴池中闭目养神,听闻有信,就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平林看得真真儿的。嘿,这一眼,真跟钉子似的,瞧见了就挪不开了。
  谢临川勾了勾唇角,怀中乱抓的那只猫儿忽的不见了。
  他腾的起身,用巾子胡乱一擦,卷起窄袖单衫就走。
  备马,去八字桥上看冰!
  早市已过,午市还没到,杏花饭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偶有几个人,都是来买了饮子带走的。
  正是悠闲的时候,江清澜便挑了个黄澄澄的柚子来剥。
  且说这柚子,非得用刀切成花瓣状刀痕后,用手剥不可。
  直接削皮,伤了果肉,掰瓣时水淋淋的,既不好看,又显埋汰。
  用手剥呢,一则全了果肉,二则柚子香气四溢,许久后尤在指尖留香,颇有些雅趣。
  这个柚子有些大,剥去了黄皮后,内里白色的果肉还有一个足球大小。
  饶是江清澜在厨房里经常颠锅,把手劲儿练出来了,想要对半掰,一下亦不能成功。
  她低着头道:蕙姐姐,帮我递块巾子待雪白巾子到手边,接过擦了擦手,又试了一下,还是掰不开。
  我来帮你吧。谢临川往前俯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很是亲切友好。
  如今隆冬,他却一点儿不怕似的,穿一身白地卷草纹圆领窄袖单衫。
  周身凛冽的霜寒气,令他面颊冷白、乌发与眼睫却十分浓黑,有一种冬日凛冽的英俊。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江清澜微微蹙眉。
  一见他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她心中又狐疑:他是失忆了?还是二皮脸病发作了?
  不管柚子了,她把巾子紧攥在手中,一双清明的眼睛防备着他,语气很是冷淡:我上次说,这里不欢
  诶,我这次是为公事来的。谢临川眼波一荡,打断她。
  他正儿八经地掏出一张纸,脸上带着笑,说道:
  你的牙帖有问题。户主名字对不上,恐有冒名顶替之嫌。依照《大宋律》,该当罚款一两银子。
  开饭馆的牙帖,与之前摆摊儿的牙帖是不同的。杏花饭馆新的营业执照,是王蕙娘亲自去办的。她为人稳妥,怎会办错?
  江清澜心中泛着狐疑,尖着手指接过牙帖,细细一看,原来她的名字中的清字,少写了一点。
  可能是办事员粗心,也可能是写的连笔。
  这有啥?他这是没事儿找事儿吧!
  她在心中嗤笑一声。
  原来,杨松使人送给他的,正是这张有点儿瑕疵的牙帖。
  此时,谢临川见江清澜沉默不语,就乘胜追击:
  江娘子,我在府署里,就帮把你把罚款垫了。礼尚往来,你请我吃饭吧。
  说罢,脸上带着惫懒的笑,他大喇喇往板凳上一坐。
  江清澜从牙帖上抬眼,柳眉微蹙。他这副无赖相,实在令人讨厌!
  他生气时,就要打要杀,玩弄别人的性命于股掌,他不在意时,轻轻一句话就揭过去了?凭什么?
  在你们手中,人命真的如草芥吗?
  本店所有饮食都卖光了。江清澜冷冷地说。取了渣斗,她用一根巾子,把柚子内瓤的白絮一股脑儿拨了进去。
  谢临川脸上还剩了两分笑意,伸长脖子去看柜台那边:
  那牌子上不是写着,今日有:蛋羹、羊肠、香烤五花肉,香橙、雪梨、砂糖芋圆水,统统都上
  江清澜眼皮都没抬,淡淡道:那些不卖,尤其不卖给你。说罢,歘一声,把方才擦桌子的巾子一抖。
  霎时间,空气中浮起些白色飞絮,正是粘在巾子上的、柚子的细小内瓤。
  眼前有无数的小白絮在飘飞,谢临川太阳穴突突一跳,无名之火腾的升起。
  好、好、好,他拉下面子,主动来求和,她就这副样子。
  对陆斐、对薛齐,甚至对路边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她都是言笑晏晏。偏偏对他,是这样冷冰冰的态度。
  真是给她脸了!
  正要拍案而起,忽的,前日,刘长风说的那句爱之为言,忍也回荡在耳边。
  也是,前日薛齐那儿,是他的不是。
  他便极力忍耐下来,指尖拈起发间的一点儿白瓤,一指弹开。
  轻吁口气,他皮笑肉不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