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正是。
  谢临川莞尔一笑,天光从树叶罅隙泄露,跳跃在他浓长的睫毛上,显得人神采飞扬。
  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江大人的女儿。
  一瞬间,江清澜心思急转。
  这个言郎君,是什么来头?以前和原身父亲有什么过往?
  他后面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谢临川一步上前,离她更近了些,高大的影子几乎将窈窕女娘的身姿全部笼罩:
  如果我告诉你,你父母的尸身,也是我命人收敛的呢?
  江清澜蓦然瞪大了眼睛,一抬头,正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当日,江渊夫妇自尽。官家得知消息,震怒不已,斥责江渊忤逆狂悖,枉为人臣,不准门生为其收尸。
  江氏夫妇二人的尸身由临安府署运至义庄,盘桓一夜,才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归葬碧云岭。
  那时,正是原身晕厥身亡,江清澜魂穿过来之时。
  后来,听说是安国长公主从中斡旋,官家才没有追究那些好心人的罪责。
  前些日子,江清澜也托王蕙娘去打听过。但可能是怕被问责,这些人藏得很深,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不成想,竟然是他?
  江清澜太过震惊,连他们站得如此近,气息几可相闻都顾不上了。
  她喃喃道:你为何要
  方才我已说了,江大人的名讳,我自十三岁起便如雷贯耳。我收敛尸骨,自然是钦慕其风骨
  谢临川垂一垂眸,忽而又抬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定定瞧着,目光灿灿若电。
  我那时,如果知道江大人还有两个女儿,定不会让她们吃这许多的苦。
  时间还早,盛夏阳光还未破开云层。荫浓的绿叶间,晶莹的露水闪烁着,带来湿意。
  野栀子不知开在哪里,散发着幽香。
  夏蝉的鸣唱尚且温柔,林间飞跃的鸟儿们啁啾不停。
  江清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怎么觉得,这话有些暧昧?
  她把头一偏,退回两步,逃脱开他的气息包围,正义凛然地叉手行礼,道:
  言郎君大义,妾没齿难忘。有郎君这个忘年知己,父亲在九泉之下,亦可安息了。
  谢临川何等霸道,岂容她逃脱?噙着笑意,又上前两步:
  我不仅希望江大人夫妇安息,也希望在世的人,能一生喜乐顺遂。
  疯了疯了!
  血气上涌,江清澜只觉自己的脸,烧得发烫。
  幸而方才烧纸钱,脸被熏红了。应该看不太出来吧?
  当当然了,她忍住遁地而逃的冲动,吸了口气,回答得光明磊落,如今海晏河清,人人安居乐业,自然喜乐顺遂。
  说完,她手足无措的,转身欲走,又慌里慌张地呼唤:团团
  江娘子,谢临川比她更快,侧身拦住去路,笑盈盈道,陆斐最近被人打了一顿,你知道吗?
  话题转得太快,江清澜有些莫名其妙。但好歹,他不再说那些怪话了,她就略镇定了些。
  他在江氏夫妇的墓前说这些,一定是想说陆斐寡恩薄情、遭了报应,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她便微微一笑:公道自在人心。不过,往事已矣,我与团团都往前看了。
  说罢,敛住裙角,往一人一马那边走。
  脚下,枯枝败叶被踩得滋滋作响,匍匐其间的小雀鸟遭惊动,噗的一声,飞入绿荫密叶之中。
  林子外面,似有些呜呜的风声,一阵儿一阵儿的,远远传来。
  谢临川紧跟上前,会心一笑,暗道:往前看就好。
  他偏头,瞧一眼明朗的天空,不再捉弄她了,只说:
  回城吧,等太阳出来了就热了。
  虽然不撩拨了,但他那副自己人的亲密语气,还是令江清澜颇为烦郁。
  这位大爷,她可不想沾上!
  正要寒暄一番,说各走各的,又见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伸向外间的山头:
  没听说吗?近日,这碧云岭上有狼,临安府署正要派衙役来搜捕。
  江清澜闻言,登时脖子一缩,寒毛都竖起来了!
  狼!
  难怪刚才有奇怪的呜呜声。她是觉得,不怎么像风声。
  她很少出城,一时忘了,在古代,山上可是野兽出没之地啊。
  碧云岭在临安近郊,一般是没有野兽的。是以,王蕙娘和虎子也没有注意到。
  一时间,她忧心忡忡,眼睛四下乱看着。
  难得见她这副神色,谢临川有些好笑。
  这时候知道怕了?两姐妹上山,就带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傻不傻?
  想到姐妹两个在市井中讨生活,颇为艰难,他又满心是爱怜。
  一指前方的夜照白,柔声道:不必担心,我与你们一同回去。
  这时候,江清澜也顾不得避嫌了,点点头,与他并肩前行。
  团团与马儿玩得正兴起,见要下山了,就道:言阿兄,我也想骑马,可以吗?
  江清澜嘴唇欲动,正要阻止,谢临川已粲然一笑,抢先道:怎么不可以?
  说罢,把那小胖妞单手搂住,长腿一蹬、一跨,二人就上了马。
  他二人你情我愿,马下的人微微蹙眉,却束手无策。
  谢临川握起马缰,冲江清澜眨眨眼,有些孩子气似的。
  团团第一次骑马,又新鲜又兴奋,等马儿得得地走起来时,她哈哈大笑。
  江清澜叹口气,自去寻了虎子,乘车下山。
  一路上,她挑起帘子,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唧唧哝哝不知在说什么。
  团团时而笑得前俯后仰。
  待回了杏花饭馆,谢临川又扭着她,东拉西扯说了好些话。
  见得日头高上,他才骑了马,施施然往临安府署去了。
  人一走,江清澜赶紧把团团抓过来,问:
  方才,在马上,言郎君与你说了些什么?
  团团犹沉浸在骑马的兴奋中,对此人是他陆阿兄的劲敌,浑然不知。
  她懵懵然道:
  他问我,阿姐以前喜不喜欢陆阿兄。这些日子,与陆阿兄有没有见过面。
  江清澜心中惊疑不定。
  完了,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王蕙娘看出不对劲儿,赶忙来问:怎么了?怎么和言郎君一起回来的?
  江清澜脸色发白,摇摇头:他也去祭拜我的父母。
  又拧眉道:蕙姐姐,言郎君有点儿奇怪。这几日,劳你去查一查,看他到底是哪家的郎君。
  很明显,他对她有点儿意思。
  他虽然长得好看,但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她想想就头疼。
  此外,最重要的是,万一他是什么大官儿的儿子,要把她弄去做什么小妾、外室,怎么办?
  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可不会自甘堕落,去做谁的玩物、禁脔。
  她捏捏拳头。
  要早做准备。
  知己知彼,才能见招拆招。
  王蕙娘见她语气郑重,忙去安排。直到几日后,才得了线人回信。
  这日,她道:言郎君的父亲,是一名七品官。
  七品官?江清澜有点儿不信。
  从财赋司初见,她就笃定,他是个官二代。
  什么叫官二代,大官的儿子,才配得上二代两个字。
  他们的威压与傲慢,是刻在骨子里的。
  何况,没有后台,他岂敢抗旨、去收敛江氏夫妻的尸骨?
  当时官家震怒,被发现了,甚至可能没命。
  江清澜拧眉道:那他可有很厉害的亲戚,权贵高官那种?
  没有。王蕙娘非常肯定。
  她的线人打听得很清楚,言郎君的父亲是个七品官。
  去年,他们全家才从江州来到临安,托关系,在临安府署给他找了个差事。
  可看他的样子,着实不像。
  王蕙娘也认同。但她已找线人反复确认过。
  言家在江州颇为富庶,言郎君上有一兄一姐,又是老来子。许是因此,性子骄纵了些。
  这般说,好像也说得通。
  江清澜听罢,沉默不语。
  其实,若真如此,还是好事。
  人与人之间,身份相近,才有平等的相处。譬如高郎君,她不喜欢,几句话都可以打发走。
  七品官之子,在权贵遍地的临安,不敢放肆吧?
  那他去收敛江氏夫妇的尸骨,很算得上是侠肝义胆了?
  王蕙娘奇道:怎么?那日在山上,他欺负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