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林坤河正解扣子,一听即皱眉:“没到出结果的那天……”
  “对对,”邓文胜连忙改口:“我懂,夹着尾巴做人,呵呵。”他吸一口气,嘴巴用力贴紧。
  只是很快又想起件事:“蔡总公司说有个联展,就明天。”
  老蔡的局多是一边谈艺术一边摸女人,林坤河似乎已经闻到画布和酒味,略一思索说:“你去吧,就说我还没回来。”
  邓文胜跟人熟得很快,性格也吃得开,林坤河有些抽不出身不想去的场合,邓文胜是替他最好的选择。
  邓文胜也贴心,当即应了:“行,你回家多陪陪嫂子,年还没过完就出差,坤哥你也辛苦了。”
  林坤河单手按了按他的肩,稍微一点头,收拾东西回家。
  家里开了冷气,一休见到他相当热情,起了个势子就往膝盖蹿。
  林坤河没留意被舔到,脸一黑,对它做了个手势:“冷静。”
  杨琳坐在地毯上,撑着脑袋看门口。
  林坤河佯怒:“有没有眼力,不知道来接一下行李?”
  杨琳调回目光,继续忙自己的事。
  一休还在纠缠,林坤河撇头把它推下去,热情过了头就是负担,他喝斥两声,这狗才识数地走开。
  茶几上散着红包和钞票,杨琳在准备今年开工的利是。
  林坤河伸眼看了看:“什么时候换的新钞?”
  “年前,挂金桔的时候一起换的。”杨琳不耐烦弄这些红包,也有些心不在焉。
  她塞完一封,见林坤河身上沾了狗毛,本能地伸手拍掉。
  林坤河握住她的手:“今天不戴眼镜了?”
  杨琳嗯了一声,望望他穿的毛衣:“不热吗?”
  “热,里面穿的不方便脱。”林坤河勾着她下巴亲了亲,起身去换衣服。
  换好出来,杨琳红包也包完了,她膝盖抵着胸,像看电视又像在发呆。
  林坤河看出她有些不对劲:“怎么了,生理期不舒服?”
  杨琳咬住舌尖,一转口:“嗯。”
  林坤河没想太多,两地温差把他冲得也有些犯懒。
  他坐下来往前一勾,杨琳靠在他肩头,满脑子念头打架,注意力散得厉害。
  林坤河回来之前,她有一团猜想亟待证实,想着等他回深圳要捉着他问个清楚明白,但等他真的到家,她却犹豫怎么去摸那张牌。
  林坤河问:“鹏飞在浙江怎么样?”
  杨琳回:“他说已经上班了,慢慢适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林坤河手指捋着她耳朵边的头发。
  他在看电影,而杨琳在用眼睛描他投在屏幕上的影子,翻还是不翻,她指甲刮着牌背,思绪乱绞。
  元宵去广州吃饭,又是呼啦啦一大桌人。
  林坤河被辣椒粉呛得连连咳嗽,还要被杨琳大伯拉着听他那点生意。
  一味贪大的人就像得了什么巨人症,身上皮囊越吹越胀,爆掉是早晚的事。
  难怪杨琳会对做生意避之不及,前人和身边人的经历确实*影响不小。
  林坤河听完,心里有了些计较,再看杨家大伯就像批发市场的皇帝,搏运和投机的成分太大,因为走了大半辈子好运,一走背字就上个大当。
  见有人来租房,林坤河招呼了下,顺便往外躲避呛人的辣椒。
  租房的是一对小情侣,稚气未脱的年纪提着硕大的尼龙袋和拉杆箱,看得出来没什么钱,租了个不带厕所的小房间。
  东西多,男生搬得满头汗还舍不得让女孩子动,第一趟搬上三楼时,杨琳跟堂妹站在阳台说话,听见他们商量着等下吃什么,商量着明天找老乡进厂,再找个便宜的月租房。
  杨琳看了眼那个牛津布的拉杆箱,提手上还绑着条红绸带,因为掉了个轮子,女孩子用脚撑住那里。
  行李笨重,两个人面容却轻快,女孩子穿着干干净净的裙子站在楼梯口等,每搬一趟都笑嘻嘻地帮男友扇两下风。
  最后一趟时,林坤河帮着提了个尼龙袋上来。
  男生向他道谢,他略微一颔首,张口喊杨家姐妹:“下去吧,要吃饭了。”
  “好的姐夫,马上就去!”杨明珠嘴上应得快,见他下去,立马又拉着杨琳继续说那块地的事。
  杨琳垂眼说:“不卖。”
  明珠一愣:“为什么啊?”
  杨琳说:“不为什么,就是不卖。”
  明珠不懂,也有些着急:“可你留着它也没用啊老姐,你跟姐夫在深圳房子那么多,多到都住不完,总不会还回去盖房吧?”
  杨琳嫌吵:“你能不能安静点,别烦我?”
  她突然就不高兴了,杨明珠不懂但也不敢惹,瘪瘪嘴觉得自己父亲说得对,她二叔跟堂姐性格都奇奇怪怪,说变脸就变脸。
  楼下饭桌已经摆好,辣的不辣的都有。
  林坤河当了一年湖南女婿,老丈人家的叉烧终于没再落辣椒,还有一碟白灼菜一点凉拌海蜇,够他填肚子了。
  桌上杨明义一直向他敬酒,旁边杨家两个老兄弟也是一轮接着一轮,喝着喝着还开始忆苦思甜,忆父母,忆童年。
  忆完一圈,杨大伯说梦到去世的老父老母,都向他问起这个弟弟,问身体好不好,过得舒不舒心。
  “弟啊……”杨大伯感叹:“爸妈还是记挂你的……我一直都跟他们报好,也怕你伤心,总不敢提。”
  杨老板摸着酒杯,一对激红的眼圈。
  杨大伯也哽咽,望了一圈小辈说:“到我们这个年纪还有什么计较的呢,他们小孩子过得好,我们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你说是不是?”
  喝到最后,兄弟两个扶肩相泣,看起来相当感人。
  只是老大一走,杨老板又指天指地骂了一通,颇有气势。
  老丈人翻脸速度不差,做人也是既糊涂又清醒,林坤河极力地忍,忍到肺都痛。
  他问杨琳:“你爸跟你爷爷奶奶关系很差?”
  杨琳点点头:“他很怨我爷爷奶奶,尤其是我奶奶,他那根手指头炸到的时候我奶奶骂过他,叫他死掉算了……”
  她把折叠桌收起来,看了眼外面趔趔趄趄冲地的杨老板,想起很小的时候放学回家,路上碰到准备出去赚钱的父亲,叫了一声爸。
  杨老板在蛇皮袋里掏出一根香蕉递给她,让她好好读书,在家好好照顾孝顺爷爷奶奶。
  杨琳当时不懂,明明爷爷奶奶并不喜欢父亲,明明父亲私下也总是怨和骂,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孝顺去照顾。
  后来奶奶去世,她父亲跪在灵前悲恸地喊妈。
  老一辈的那种叫法,深长得像肺里呼出的一声呐喊,也像耕田的牛崽子在喊牛妈妈。
  她那时才意识到,再仇再怨,杨老板也渴望父母的爱。
  这些杨琳没说给林坤河听。
  今天这顿饭接近三个小时,喝的是老家酿的烈酒,这种酒度数最邪,杨琳感觉林坤河也喝多了,这回真的在用脚画龙,身体也摆来摆去。
  她让林坤河去休息,林坤河还在开玩笑,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黄亚滨家里这样,杨家也这样。
  杨琳一听黄亚滨,嘴角迅速下撇。
  林坤河没留意,他进了收银台,又看见那些压在玻璃下的照片。
  有一张是他们全家福,杨鹏飞还被抱在手里,杨琳也就四五岁的样子,扎着很大的头花,眉心一个红点,嘴唇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被画过,和眉心一样红。
  他指指她额头:“点这个干什么?”
  杨琳说:“朱砂不知道吗,避邪的,走亲戚都要点。”
  她去门口洗了把手,刚刚租房的小情侣下来去吃饭,女孩子嘴里嚼着口香糖,叭地吹破一个泡泡,男生伸手揉揉她脑袋。
  杨琳站在门口一时没挪开眼。
  她想起何渊文,他们那时候也这样,挤在出租屋形影不离。
  他们没什么钱,经常是下楼随便吃点,后来买了锅勺租了煤气罐,才慢慢过日子一样过起来。
  那时觉得钱没了无所谓,有情饮水饱是年轻人不用刻意去相信的东西,可始终,生活是最大的教育家。
  杨琳转身,她妈妈拿了房间钥匙让他们上去休息。
  还是上次那间豪华房,同样的四件套同样的床垫,只是杨老板大概喝得顾不上,今天没有十八禁的闭路电视。
  但也不是索然无味,土酒上头飘飘然,林坤河搂着老婆窸窸窣窣地亲了会,压着嗓子说:“生个孩子吧?”
  杨琳没说话。
  林坤河摸索到她手腕,用力圈了圈。
  杨琳脑袋抵着他,眼珠缓缓转动,闷出一句:“我不想生。”
  “为什么?”林坤河把她翻到身上,勾着眉梢问:“怕你像你爸,像你爷爷奶奶一样偏心?”
  杨琳抬头看他。
  他喝得眼白微微充血,看她的视线却挺认真,缠着她指尖勾了勾,眼底一点笑意:“怕偏心就生一个,不让自己有偏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