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赵朝恩看着众人那不敢置信的样子,便觉有趣。
  他在听到元熙帝吩咐时的震惊, 可以全都转到他们身上了。
  他负手而立, 老神在在地道:“是,有赏。”
  说完, 他一挥手,身后的太监便上前, 将赏单奉给医正,这是要赏给今日前往函德殿医女的。
  阿柠听着,自然是懵了,不但没罚,还有赏?
  赵朝恩充分地欣赏了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 才淡淡地道:“怎么,胡公公可是有什么疑问?”
  胡公公赶紧道:“没,没什么疑问,只是——”
  他百思不得其解:“敢问公公,这是何意?”
  赵朝恩笑得颇有深意:“陛下说要赏,哪有为什么?”
  说完,他便也拱手告辞而去,胡公公赶紧送客。
  待到函德殿众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太医院瞬间炸锅。
  今日跟着前去的医女一个个喜上眉梢,没跟着去的医女叹息连连,羡慕不已。
  至于其他人等,脸上精彩纷呈,表情各异。
  阿柠听着,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差点摔倒,丢人现眼了,结果元熙帝要赏她?
  为什么?
  阿柠拼命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他也特意看自己了吗?他一直合着眼,根本没看自己一眼,待到后来自己险些摔倒,他也只能看到自己背影。
  所以……只是因为他宽容仁慈吧?
  孙姑姑自从听到“赏”字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她到底经的事多,很快反应过来。
  她当即对胡公公道:“陛下特意吩咐了要赏医女,这是仁慈之心,是告诉我们,并不要因为些许小事而怪责医女。”
  胡公公自然困惑,但是无论如何,皇帝都没责罚的意思,反而要赏,这是好事。
  这时便有小太监捧了各样膳食前来,都是装盛在戗金盒中,各样膳食瓜果,都是最新鲜的,分发给众医女,不过众医女自然不会独享,于是各家有份。
  阿柠这会儿正饿了,突然有这样美味的膳食,自然吃了一个心满意足。
  她吃着时,孙姑姑也凑过来,再次仔细问起来,阿柠详细说了,孙姑姑也是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会赏。
  阿柠其实何尝不想知道,她一心惦记着元熙帝,如今元熙帝竟然特意赏了医女,她心里甜得仿佛喝了蜜一样。
  她当然明白,他不太可能是特意为了她赏的,但是能得到他的恩典和照拂,那种甜蜜的感觉……真就是暖风吹过身子,以至于她整个人都酥融融的,感觉要化开了。
  晚间时候回到房中,瑞香凑过来,趴在阿柠榻前,纳闷地说:“你说你这人,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让你遇上?”
  阿柠不想理会瑞香,她觉得瑞香嫉妒自己,不过她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自己好像确实幸运一点,瑞香想嫉妒就嫉妒吧。
  是以她只是不说话,反正说什么都是错的。
  瑞香有些没好气:“看把你傲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当娘娘了呢!”
  阿柠便有些脸红,她软软地瞪了瑞香一眼:“你才当娘娘呢,你全家都当娘娘!”
  瑞香一愣,其他人也都愣了。
  之后大家都笑起来,瑞香哼哼着道:“我还盼着当娘娘呢,当了娘娘,那我做梦都偷着乐!”
  据说皇帝生得俊美异常,她巴不得呢!
  阿柠自己也笑了。
  不过躺在榻上,她却久久不能入睡。
  她在浓郁的秋夜中聆听着落叶的声响,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男人的眉眼。
  他低垂下浓密的睫羽,苍白的肌肤如同脆弱的瓷,明明高居于众人之上,明明衣冠华丽,可他眉眼间却流淌着一丝落寞。
  世人畏惧他,不敢抬眼直视他,可她却觉得,他好生惹人怜惜,会有抱住他的冲动。
  阿柠就在这种纷乱的思绪中,慢慢地沉入梦中。
  梦中,她又来到了那片雾气中,不过比起昔日,这里似乎一切便得温暖明亮起来,她甚至闻到了阵阵果香,甜丝丝的。
  尽管没看到她的无隅,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心充盈着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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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不但不曾处罚,反而特意奖赏了,这件事于胡公公来说自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无论如何,帝王没有怪责,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莫先洲对此倒是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对阿柠道:“陛下既不曾责怪,以后小心便是了。”
  阿柠连忙称是。
  莫先洲却把一份医案直接递给阿柠:“你看看这些。”
  阿柠翻开看,一看之下也是吃惊。
  这竟是元熙帝的医案!
  她自然知道,皇帝的医案是不会轻易示人的,都是要有几位御医共同写下,之后贴上封签,无两个御医在场不能轻易开启。
  像她这样的小医女自然没资格接触到皇帝的医案。
  莫先洲却并不在意地道:“这只是一部分,是我自己平日写的手记,外人也不知道,你随意看看就是了。”
  阿柠听了,这才接过来,道:“奴婢一定小心保存着,会仔细读过。”
  莫先洲略颔首,之后道:“这几日,你依然在御药局供职,若我有什么吩咐,你随时听命就是。”
  阿柠自然连声称是。
  她当下捧着那医案,迫不及待地看起来,一看之下,不免心惊。
  原来元熙帝的问题并不只是不寐之症,他有严重的怪僻,比如不喜强光,是以函德殿常年遮挡着厚重的帷幔,晚间时候更是昏暗一片,几乎没有任何光亮。
  他不喜任何噪声,是以整个函德殿的宫娥都只能穿软底鞋,走路时寂静无声,甚至连函德殿周围的树木都砍伐了,免得有什么鸟雀栖息。
  他求神问道,常年茹素,不喜荤腥,平日膳食极为寡淡,往往是最简单的白粥,白糕饼,再吃用一些白菇以及豆腐类膳食。
  元熙帝酷爱沐浴,一日两次沐浴,沐浴时又只喜冷水,他身体并不若外表看来那么健壮,甚至有些羸弱,是以冷水沐浴屡次导致他受邪寒入侵,为此太医院大动干戈,函德殿宫人太监更是为此煞费苦心。
  她这么看着,越看越震惊。
  乍看之下俊美到不似真人的帝王,性情竟如此古怪,其中种种,已经不是常人所能解释了。
  她又想起他那略显苍白的肌肤,剔透如玉,几乎可以感觉到其下淡青色的脉搏,她总觉得,他太美,美得有些缥缈,以至于让人感觉,下一刻仿佛要碎了。
  现在才知道,他确实是脆弱的,苍白的,像一团雾一样,仿佛稍微用力便会消散。
  这让她的心隐隐有些抽痛之感。
  那样脆弱单薄的一个人,他是怎么撑起如此繁重华丽的衣冠的?
  她这么想着间,却听一旁的莫先洲突然叹了一声。
  阿柠抬头看过去:“大人?”
  莫先洲道:“你看了后,有何感想?”
  阿柠想了想:“陛下他身体羸弱……还是要好生修养身体吧。”
  莫先洲沉默了一会,才道:“太医院集结了天下良医为陛下医治,我也为他施展了我毕生所学,可是依然无济于事,我一直在想为什么。”
  阿柠顿时提起心:“为何?”
  莫先洲:“我思来想去,终于明白,其实陛下根本没病。”
  阿柠:“没病?”
  莫先洲:“皇帝龙体康健,怎么会有病?他若说有病,不在身,而在心。”
  阿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莫先洲:“寒暑风雨,温凉燥湿,不过侵害于外,便是有疾,也不过是在腠理间,但喜怒哀乐,心思嗜欲,却是侵害于中,以至于日夜难眠。”
  阿柠:“就是心病吧,良医难医心病,是因为——”
  她犹豫了下,才道:“先皇后娘娘吧?”
  莫先洲看了一眼阿柠,意味深长地叹了声:“是。”
  阿柠茫然:“那该如何是好?”
  他一直想着他的皇后,他对他的皇后一往情深。
  这让阿柠心里酸涩,可又心疼。
  他为了他的皇后,竟常年茹素,竟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样?
  莫先洲:“既是心病,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为,如今我用针刺之道,不过略解病症罢了,但是再多,便无能为力了。”
  阿柠听着,闷闷地低头,鼻子却有些发酸。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有种冲动,若她能化作药石来解他困境,她也是愿意的。
  可是……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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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阿柠人在针灸科,谁知这一日回去,恰孙姑姑着急忙慌地要去函德殿换药草。
  元熙帝性情不同一般人,是以他的寝殿中不是用药草果子便是用药草来熏殿,若是果子自然由尚膳局负责,若是药草,便要有太医院来负责更换了。
  最近帝王不寐之症,御医为元熙帝开的药方中便有药熏,是以每隔三日,太医院都要专门前去更换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