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顿时愣住。
  仿佛呼啦一下子,所有的画栋飞甍衣香鬓影全都变得模糊,她只看到那个侧影,那个熟悉到让她心颤的男人!
  她的心疯狂地跳,手脚也几乎发颤,她睁大眼睛,拼命想看清楚。
  可是耳边仿佛有熙熙的喧嚣声,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雾,她看不清。
  就连那道清隽的侧影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心动神摇,鬼使神差地要走过去,想走近,看看。
  猝然间,她的手腕被攥住,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是孙姑姑焦急和不敢置信的声音。
  阿柠怔怔地看着外面,外面许多人影,都是衣袍华丽的,她试图寻找那道熟悉的影子,可是却再也看不到了。
  孙姑姑气急败坏地攥着她的手腕,压着怒火在和她说什么。
  可她依然扭脸看向外面的方向。
  但看不到了。
  侧殿的门被徐徐关上,眼前是三交六椀菱花窗棂,明透富丽。
  那道身影触手可及,但又遥远到她永远碰触不到。
  孙姑姑嘶哑的声音低而尖锐:“你疯了吗!”
  阿柠一个激灵,回过神,心中的迷障消散,她瞬间清醒了。
  她望着孙姑姑那张急得扭曲的脸,明白了此刻的情景。
  她是阿柠,一个小医女。
  而她看到的那个男人——
  是……皇帝。
  第6章 有赏
  阿柠压下心中思绪,低下头,跟随御医女官等都暂退至一旁御药房轮值房。
  此时在场都是御药房自家人,此时太医院诸位老御医都在,资历最老的是何太医,七十多岁了,胡子花白,儿科圣手,据说元熙帝年幼时得了重病,就是这位何太医妙手回春的。
  如今何太医绷着脸,视线扫过众人,大家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太医院众人也都不好说什么了,谁都知道这位何太医最会倚老卖老的。
  何太医的视线先落在几位医女身上:“为什么要她去送汤药?”
  几个医女支支吾吾,互相推脱,最后推出一个资历浅的,含糊地道:“当时她正好趁手吧……”
  何太医冷笑一声:“真要捅出篓子来,大家伙脑袋一起搬家,往日怎么教你们的,竟在这节骨眼上耍这种小心机,蠢婢!”
  旁边众御医和孙姑姑也有些后怕,是以何太医训斥医房医女,他们都不吭声。
  送药本是这几个医女的本分,却要阿柠去送,一旦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阿柠心里原本乱糟糟的,其实都没太意识到眼下这是怎么了,冷不丁见何太医训斥医女,还是因自己而起,便替几个医女说项:“大人,只是送一碗药而已,奴婢送了便是,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望大人不要怪责这几位姐姐。”
  只是送一碗药?不要怪责这几位姐姐?
  所有人全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阿柠。
  孙姑姑恨铁不成钢:“阿柠,这不只是一碗药,若是殿下有个万一,你我性命不保。”
  何太医简直气笑了!
  这小姑娘一脸的心不在焉,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还敢替别人说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他嗤笑一声:“你区区一介宫婢,不知宫中规矩,竟如此胆大妄为?公主殿下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你以为你劝了公主喝下汤药便立下大功吗?不过侥幸罢了!真真愚蠢至极!”
  阿柠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她也有些怕了。
  她动了动唇,想辩解,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何太医依然不解恨,不屑地扫过孙姑姑等人,嘲讽道:“太医院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丧门星,哪个瞎了眼的龟孙引你进这御药局的门?脉案都看不懂的蠢婢,倒敢往殿下跟前递药!毛毛躁躁,早晚送去乱葬岗喂狗!”
  一旁胡公公和孙姑姑听得这话,脸上一块红一块青的,面面相觑,既恼气,又憋屈,又无奈。
  其实论若官职,胡公公自然比那何太医更高,可何太医年纪大,医学世家,倚老卖老,性子又差,谁也不想和他计较。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是太医院儿科大手,穆清公主身边最得力的老御医,救过穆清公主的命。
  况且今天这事,胡公公也觉得阿柠做得确实不合适,他自知理亏。
  不过……他骂得可真难听!
  阿柠也是目瞪口呆,她往日入太医院,遇到的御医都还算和善的,不知道这老大夫脾性竟如此暴躁,说话又如此难听!
  她不敢置信,也有些生气。
  就算她做错了事,自己挨骂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连累胡公公和孙姑姑一起挨骂?
  这何太医一把年纪,倚老卖老,嘴太脏了!
  她当即道:“何大人,你德高望重,医术精湛,奴婢身为小小医女,自然钦佩,在你面前不敢辩解什么,但你今日骂了奴婢又要骂孙姑姑,骂胡公公,这未免太不讲理了?”
  胡公公和孙姑姑听这话,眼都瞪直了,阿柠竟然去呛何太医?
  阿柠这番话说出后,竟觉自己越说越顺,于是她再接再厉,继续道:“本来就要为公主送药,是奴婢送药,还是其他几位姐姐送药,又有什么区别?既是奴婢送药,那奴婢自然要说明白,且要劝说公主殿下服下。”
  她最后道:“况且,难道不是奴婢哄着公主吃了药,公主现在不是好了吗?若不是奴婢,大家伙只怕还在那里发愁呢!当然了,奴婢也不敢自夸,更不敢表功,毕竟医者父母心,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
  众人一听,越发傻眼。
  孙姑姑也有些急了,其实这个何太医一向如此,随他骂,他骂过也就没事了,忍忍就过去,毕竟这是穆清公主宫苑,是何太医的地盘。
  胡公公从旁,只沉着脸看着,不说话。
  何太医气得山羊胡子直翘,肚子更是一鼓一鼓的。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你说什么?你算哪门子医者?只是送一碗药的奴婢罢了,你真把自己当根葱?”
  他瞪着医正和孙姑姑:“这是你们太医院新进的医女?才进来几天?好大的胆子,她当这里是哪里?你们怎么教的?现在的医女都这样了?成何体统!”
  孙姑姑赶紧斥责阿柠:“还不跪下,还不给何太医请罪?你疯了吗,没大没小的!”
  阿柠也感觉自己惹了祸,可……
  她说得不是实话吗?身为医者,难道公主不喝药也不劝吗?她若不劝,公主不吃药,怎么会好?
  旁边医女们见此,也趁机道:“大人,我们当时也没多想,只是递一碗药,她既来了,帮着做做,谁想到她竟这么多嘴!”
  另一个也道:“我们刚来那会儿,还巴不得有这样贵人跟前露脸的机会,可我们本本分分的,哪至于如此?”
  七嘴八舌的,全都是责怪,一口气把所有罪责推到她身上。
  何太医此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指着阿柠的鼻子道:“不过区区一医婢罢了,连药碾子都攥不稳的东西,也敢腆着脸自称医者?井底□□见着三指宽天,你当你是谁?”
  阿柠本来心里就闷闷的,如今听得这话,又委屈又不甘,她忍不住攥拳,咬牙道:“何太医,话不能这么说,奴婢若是错了,太医尽管罚便是,却大可不必如此羞辱奴婢!”
  何太医冷笑:“怎么,还冤了你不成?”
  阿柠愤愤地道:“奴婢入了太医院,日日经手都是药材,也曾为帝王炮制药饵,凭什么不能称为医者?况且奴婢虽不才,但也读过医书!”
  孙姑姑听此,赶紧给阿柠使眼色,这种牛可不能随便吹,新来的这批医女还没开始读医书呢!
  何太医嗤之以鼻:“你?”
  旁边胡公公听这话,突然开口:“你说你读过书?读过什么医书?”
  阿柠:“好几本呢!”
  她读书时的夫子是好人,待她若亲女,因夫子曾经修习医书,她也好奇借来看,看了不少医书。  好几本?
  孙姑姑惊讶,何大夫不屑:“仔细风闪了舌头!”
  然而胡公公却追问:“你读过什么医书?”
  阿柠:“《黄帝内经》,《难经》,《脉诀》和《神农本草经》,不过《神农本草经》我只看了一遍,没背下来。”
  何太医拧眉:“没……背下来?”
  阿柠有些底气不足,心虚地道:“《神农本草经》我背不下来。”
  一旁孙姑姑听懵了。
  她往日没问过这些,阿柠也没提过,如今怎么张口就是“背不下来”,这什么意思?难道其它几本她都能背下来?
  她忙道:“阿柠,话不能乱说,若是胡乱吹嘘,可是要受罚的。”
  《脉诀》字并不多,学医的自然都背得滚瓜烂熟,《难经》也还好,无非是八十一难经,学医的也能烂熟于心,但是《黄帝内经》包括《素问》和《灵枢》,分十八卷八十一篇,这哪里是随便背下来的!
  然而阿柠一听这话,便特别认真地辩解道:“我没有胡乱吹嘘,我说了,《神农本草经》没有背下来,可是《黄帝内经》能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