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叶珑收刀回鞘，背好柘弓和长刀，攀过巨石，一步步艰难走向远处的溪流。
她听见水声了，她现在口很渴。
不顾全身疼痛，叶珑猛地跪在溪边的碎石上，掬起一捧水，将脸深深埋进冰凉清冽的水中。
晕眩感并没有消失多少。
叶珑突然知道了，她知道自己进林子时为什么没有闻到血腥味，为什么会眩晕，为什么会反应有所迟钝。
她发烧了。
古代没有抗生素和特效药，发烧只能硬扛，而叶五娘这幅身子骨在她连续两三天的高强度战斗下，终于支撑不住了。
倒在溪水边的叶珑在闭眼前只剩下一个念头。
自己要完了。
两时辰后，浑身血污的骑兵进营地，家将们下马后直奔主帅大帐。
正沉思间，易衡觉抬头，侯府被派出去的几名家将齐齐半跪，拱手行礼，“主帅！我等在州河崖与赶来打探的赤勒散兵交战，得知不久前许副尉已将伏兵全数歼灭。”
出去的几名家将都在，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易衡觉点点头，州河崖这个地点与他之前估计的没错，心中慨然。
彦津的确是好样的。易弩又禀：“末将在交战时，听见对方赤勒探子得知我们队长是李将军，见到叶姑娘时颇为惊讶。还有…”说道这易弩一顿，“我们遇见了赤勒三皇子湛罗。”
易衡觉拳头倏地收紧。
叶珑走后不久，他故意在营地门口下令让李伏昆带兵前去查探，既然赤勒人知道是李伏昆带兵，可见与赤勒人有来往的就在午时参会的几个将军中。
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和湛罗这狼心狗行的狠毒男人有所联系。
收回思绪，他又问，没发现自己声音温和了不少。
“叶姑娘呢？可是回了小帐歇息？”
几名家将的声音突然哽咽。
“怎么了？”他皱眉问，“可是受了重伤？”
易弩哽咽道：“叶姑娘与湛罗跌下了州河崖，生死未卜。她还嘱咐我们快将消息带回，切莫延误时机，我等杀出重围后直奔帅帐，未敢停歇。”
“啪”地一声。
易弩抬起头，眼前的小侯爷仍端坐在案前，只是手中茶盏滑下，落地摔得粉碎。
黄昏中，少女牵着牛，在官道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少女蓬头垢面，脸颊孩童似的鼓着，一身粗布麻衣，仿佛逃荒的难民。她牵着的青牛背后还拖着一个简易的板车，上面躺着一个人，用麻布袋子和稻草胡乱盖着。
少女挠挠头，忽然发现头上不知什么时候黏了几根茅草，愤怒地摘下扔掉，狠狠地跺了两脚。
都怪该死的掌门师叔，臭瘸子！
说什么要她历练，好家伙！两千里路，历练得灰头土脸，就只差拿着破碗讨饭了！这一路下去，什么摸鱼打兔子、挖野菜掏鸟窝…为了口吃的，她洛霜禽啥没干过？
期间几次还想去农庄顺只鸡鸭改善伙食，被大婶们拿着纳鞋的锥子追出几里地，差点没把自己跑吐血。
哪个千机门的弟子出山不是皇族贵胄亲自相迎？
再不济，也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再瞧瞧自个儿，一身破袄裙，拿着个破碗就能装叫花子了！
什么随行伺候的书童剑侍就更没有，唯一陪伴她的只有手里牵着的小青牛。
好几次饿极了，洛霜禽也想过要不要卖牛了换钱，但一想到这是唯一的交通工具，没了不仅要徒步走回去不说，还失去了一个能说话的伴儿。
想到这，洛霜禽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躺在板车上的女子。
这女子是自己在州河崖附近的溪边捡到的，捡到时女子手里还紧紧攥着把错金长刀，衣服已经湿了一半，不停往下淌着血水。
第12章 洛霜禽
洛霜禽以为是受了外伤，却发现她身上都是别人的血。她一惊，下意识摸她脸，额头滚烫，这时女子突然睁开眼，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洛霜禽连忙举起手大喊：“误会误会！我是好人。”
叶珑眯着眼，撑着一口气看了好一会儿，确认眼前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女，才收回刀。
她拄着刀刚支起半身，忽然倒地不起。洛霜禽被吓一跳，刚想逃跑，女子却拽住她的衣角，打着寒颤说：“救我，必有重谢。”
说完就晕过去了。
这…到底救不救？
洛霜禽向来不爱管闲事，何况这女子刚刚还拿刀架着她。但天性作祟，她又看不得人死在面前，愣了半晌，猛地回神，拍自己脑门。
差点忘了，自己可是千机门的门徒啊！
洛霜禽观望地势，藏在袖里的手指飞快地掐了几个诀，口中念念有词。
“…丙辛合真水往来，有水有崖，水多生人秉性分，不是狂语乱言人…”
按照掌门师叔教的算法，这女子应该不是三般两面心的歹人。
行吧，洛霜禽也没别的法了，要她在讨饭回去和救人之间选择，她姑且相信女子昏迷前许诺的“重谢”吧！
只是这里离阑州城最近的小镇还有几里路，这女子能不能挺到自己找来大夫，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路逶迤，一人一牛一板车终于在天黑前进了镇。
洛霜禽给够钱，好不容易让伙计搭把手，把叶珑抬到床上后，又招呼人家搞两盆炭火来。
“两盆炭火？”伙计惊讶道。
洛霜禽正给叶珑掖被角，闻言不禁嚷着：“怎么？没见我这…这姐们掉水里了，这寒冬冷天的，要是出什么好歹你来救人？”
“不是不是！”伙计忙摆手，“姑娘您误会了，不是不给炭火，是您给的钱不够。”
“不够？”洛霜禽想了下，确实只给了房钱。
她正要补上，摸了摸小荷包，气势顿时弱了大半，“那个…我明天补给你不行嘛？”
“瞧您，小店倒是提供热水，但这炭火怎么也得给现钱啊，如今这炭火可不便宜…”
“行行行！”洛霜禽忙让伙计打住，从袖子里摸了半天，才不情不愿抠出最后一点碎银子。
伙计接过钱，眉开眼笑：“姑娘大气！小的这就给您端两盆炭来！”
洛霜禽对着伙计背影切了一声，又走到床边靠在床柱上，上来时她摸过气息，这女子确实还活着。
虽说算出来的结果表示女子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但她得治好她才拿得到“重谢”吧？
想到荷包里只剩一个铜板了，她就难受得扯着袖子直哼哼。
“我告诉你，要不是本姑娘善良，你可别想有这房间住。喏，刚才最后的家当都给置炭火了，你可得好好报答我的救命之…”
她刚说到这，却发现叶珑已经醒了，一双眼直直看着自己。
“啊啊啊！”洛霜禽抱着柱子直叫唤，“醒了就说句话行不行？你吓死我了！”
叶珑发着高热，头脑昏沉，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前才清晰过来。
是溪边救了她的少女。
“谢谢。”她勉力支起上半身，嗓子嘶哑，“帮我倒杯水吧。”
洛霜禽老大不乐意：“喂！说好的重谢呢？”
叶珑闭眼，仰面靠着床头雕花栏，也不说话。显然洛霜禽不给她倒这杯水，她是不会提报酬这事的。
行，算你厉害。
洛霜禽暗自腹诽，还是噔噔噔下楼去了。
等到门再次被推开，一杯水被塞进手里。
叶珑错愕，掌心温暖，手中分明是杯热水。
“喏，你快喝吧，喝了咱们再讲报酬的事情。还有，我刚才讲的你也听见了，我钱都用完了，没法给你请大夫了。”洛霜禽双手抱臂，脸鼓鼓的。
叶珑举杯饮水，遮住弯起的嘴角。
这姑娘孩童心性…还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主。
叶珑咳嗽两声，眉头皱起，这副身体底子实在是差，要是风寒入肺，只怕是个大麻烦。
“大夫就不用叫了，帮我去抓点药吧。”她说。
“喂！说好讲讲报酬的事情，怎么又…”
叶珑拿出一片金叶子：“去不去？”
洛霜禽哑口。
不是…这个女人居然如此有钱？
一片金叶子，够她舒舒服服回紫秋山千机门了！
叶珑以为她嫌钱少，又拿出一片：“去不去？”
洛霜禽本还想扭捏一下，争取多捞点钱，却见叶珑收回手，作势将金叶子塞进衣服里。
“去去去！我去！”她赶忙扑过身，“好姐姐，你要什么小妹都给您买来！”
“生附子、干姜、炙甘草，再加人参一两，给我熬好了端上来。路过裁缝铺时给我买两套样式简单便于活动的成衣，余下的钱都归你。”
叶珑说完，又咳嗽两声，她挥挥手，示意快去。
洛霜禽忙不迭点头，揣着两片金叶子溜了。
门关上，叶珑才将金叶子全部拿出展开，一张厚厚的黄铜片夹在其中，已经轻轻地凹陷进去了。
她听见水声了，她现在口很渴。
不顾全身疼痛，叶珑猛地跪在溪边的碎石上，掬起一捧水，将脸深深埋进冰凉清冽的水中。
晕眩感并没有消失多少。
叶珑突然知道了，她知道自己进林子时为什么没有闻到血腥味，为什么会眩晕，为什么会反应有所迟钝。
她发烧了。
古代没有抗生素和特效药，发烧只能硬扛，而叶五娘这幅身子骨在她连续两三天的高强度战斗下，终于支撑不住了。
倒在溪水边的叶珑在闭眼前只剩下一个念头。
自己要完了。
两时辰后，浑身血污的骑兵进营地，家将们下马后直奔主帅大帐。
正沉思间，易衡觉抬头，侯府被派出去的几名家将齐齐半跪，拱手行礼，“主帅！我等在州河崖与赶来打探的赤勒散兵交战，得知不久前许副尉已将伏兵全数歼灭。”
出去的几名家将都在，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易衡觉点点头，州河崖这个地点与他之前估计的没错，心中慨然。
彦津的确是好样的。易弩又禀：“末将在交战时，听见对方赤勒探子得知我们队长是李将军，见到叶姑娘时颇为惊讶。还有…”说道这易弩一顿，“我们遇见了赤勒三皇子湛罗。”
易衡觉拳头倏地收紧。
叶珑走后不久，他故意在营地门口下令让李伏昆带兵前去查探，既然赤勒人知道是李伏昆带兵，可见与赤勒人有来往的就在午时参会的几个将军中。
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和湛罗这狼心狗行的狠毒男人有所联系。
收回思绪，他又问，没发现自己声音温和了不少。
“叶姑娘呢？可是回了小帐歇息？”
几名家将的声音突然哽咽。
“怎么了？”他皱眉问，“可是受了重伤？”
易弩哽咽道：“叶姑娘与湛罗跌下了州河崖，生死未卜。她还嘱咐我们快将消息带回，切莫延误时机，我等杀出重围后直奔帅帐，未敢停歇。”
“啪”地一声。
易弩抬起头，眼前的小侯爷仍端坐在案前，只是手中茶盏滑下，落地摔得粉碎。
黄昏中，少女牵着牛，在官道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少女蓬头垢面，脸颊孩童似的鼓着，一身粗布麻衣，仿佛逃荒的难民。她牵着的青牛背后还拖着一个简易的板车，上面躺着一个人，用麻布袋子和稻草胡乱盖着。
少女挠挠头，忽然发现头上不知什么时候黏了几根茅草，愤怒地摘下扔掉，狠狠地跺了两脚。
都怪该死的掌门师叔，臭瘸子！
说什么要她历练，好家伙！两千里路，历练得灰头土脸，就只差拿着破碗讨饭了！这一路下去，什么摸鱼打兔子、挖野菜掏鸟窝…为了口吃的，她洛霜禽啥没干过？
期间几次还想去农庄顺只鸡鸭改善伙食，被大婶们拿着纳鞋的锥子追出几里地，差点没把自己跑吐血。
哪个千机门的弟子出山不是皇族贵胄亲自相迎？
再不济，也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再瞧瞧自个儿，一身破袄裙，拿着个破碗就能装叫花子了！
什么随行伺候的书童剑侍就更没有，唯一陪伴她的只有手里牵着的小青牛。
好几次饿极了，洛霜禽也想过要不要卖牛了换钱，但一想到这是唯一的交通工具，没了不仅要徒步走回去不说，还失去了一个能说话的伴儿。
想到这，洛霜禽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躺在板车上的女子。
这女子是自己在州河崖附近的溪边捡到的，捡到时女子手里还紧紧攥着把错金长刀，衣服已经湿了一半，不停往下淌着血水。
第12章 洛霜禽
洛霜禽以为是受了外伤，却发现她身上都是别人的血。她一惊，下意识摸她脸，额头滚烫，这时女子突然睁开眼，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洛霜禽连忙举起手大喊：“误会误会！我是好人。”
叶珑眯着眼，撑着一口气看了好一会儿，确认眼前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女，才收回刀。
她拄着刀刚支起半身，忽然倒地不起。洛霜禽被吓一跳，刚想逃跑，女子却拽住她的衣角，打着寒颤说：“救我，必有重谢。”
说完就晕过去了。
这…到底救不救？
洛霜禽向来不爱管闲事，何况这女子刚刚还拿刀架着她。但天性作祟，她又看不得人死在面前，愣了半晌，猛地回神，拍自己脑门。
差点忘了，自己可是千机门的门徒啊！
洛霜禽观望地势，藏在袖里的手指飞快地掐了几个诀，口中念念有词。
“…丙辛合真水往来，有水有崖，水多生人秉性分，不是狂语乱言人…”
按照掌门师叔教的算法，这女子应该不是三般两面心的歹人。
行吧，洛霜禽也没别的法了，要她在讨饭回去和救人之间选择，她姑且相信女子昏迷前许诺的“重谢”吧！
只是这里离阑州城最近的小镇还有几里路，这女子能不能挺到自己找来大夫，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路逶迤，一人一牛一板车终于在天黑前进了镇。
洛霜禽给够钱，好不容易让伙计搭把手，把叶珑抬到床上后，又招呼人家搞两盆炭火来。
“两盆炭火？”伙计惊讶道。
洛霜禽正给叶珑掖被角，闻言不禁嚷着：“怎么？没见我这…这姐们掉水里了，这寒冬冷天的，要是出什么好歹你来救人？”
“不是不是！”伙计忙摆手，“姑娘您误会了，不是不给炭火，是您给的钱不够。”
“不够？”洛霜禽想了下，确实只给了房钱。
她正要补上，摸了摸小荷包，气势顿时弱了大半，“那个…我明天补给你不行嘛？”
“瞧您，小店倒是提供热水，但这炭火怎么也得给现钱啊，如今这炭火可不便宜…”
“行行行！”洛霜禽忙让伙计打住，从袖子里摸了半天，才不情不愿抠出最后一点碎银子。
伙计接过钱，眉开眼笑：“姑娘大气！小的这就给您端两盆炭来！”
洛霜禽对着伙计背影切了一声，又走到床边靠在床柱上，上来时她摸过气息，这女子确实还活着。
虽说算出来的结果表示女子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但她得治好她才拿得到“重谢”吧？
想到荷包里只剩一个铜板了，她就难受得扯着袖子直哼哼。
“我告诉你，要不是本姑娘善良，你可别想有这房间住。喏，刚才最后的家当都给置炭火了，你可得好好报答我的救命之…”
她刚说到这，却发现叶珑已经醒了，一双眼直直看着自己。
“啊啊啊！”洛霜禽抱着柱子直叫唤，“醒了就说句话行不行？你吓死我了！”
叶珑发着高热，头脑昏沉，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前才清晰过来。
是溪边救了她的少女。
“谢谢。”她勉力支起上半身，嗓子嘶哑，“帮我倒杯水吧。”
洛霜禽老大不乐意：“喂！说好的重谢呢？”
叶珑闭眼，仰面靠着床头雕花栏，也不说话。显然洛霜禽不给她倒这杯水，她是不会提报酬这事的。
行，算你厉害。
洛霜禽暗自腹诽，还是噔噔噔下楼去了。
等到门再次被推开，一杯水被塞进手里。
叶珑错愕，掌心温暖，手中分明是杯热水。
“喏，你快喝吧，喝了咱们再讲报酬的事情。还有，我刚才讲的你也听见了，我钱都用完了，没法给你请大夫了。”洛霜禽双手抱臂，脸鼓鼓的。
叶珑举杯饮水，遮住弯起的嘴角。
这姑娘孩童心性…还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主。
叶珑咳嗽两声，眉头皱起，这副身体底子实在是差，要是风寒入肺，只怕是个大麻烦。
“大夫就不用叫了，帮我去抓点药吧。”她说。
“喂！说好讲讲报酬的事情，怎么又…”
叶珑拿出一片金叶子：“去不去？”
洛霜禽哑口。
不是…这个女人居然如此有钱？
一片金叶子，够她舒舒服服回紫秋山千机门了！
叶珑以为她嫌钱少，又拿出一片：“去不去？”
洛霜禽本还想扭捏一下，争取多捞点钱，却见叶珑收回手，作势将金叶子塞进衣服里。
“去去去！我去！”她赶忙扑过身，“好姐姐，你要什么小妹都给您买来！”
“生附子、干姜、炙甘草，再加人参一两，给我熬好了端上来。路过裁缝铺时给我买两套样式简单便于活动的成衣，余下的钱都归你。”
叶珑说完，又咳嗽两声，她挥挥手，示意快去。
洛霜禽忙不迭点头，揣着两片金叶子溜了。
门关上，叶珑才将金叶子全部拿出展开，一张厚厚的黄铜片夹在其中，已经轻轻地凹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