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叶珑没出声,连眼神也没有给他分毫。魏督军倒是不急,一手捻着细长的胡须,一手掌着灯,围着叶珑慢慢地转了一圈,才悠悠开口,“灯下观美人,着实有几分妙趣。”
  “督军这时候才到,是在忙军务?”她问。
  “军务?呵呵。”魏督军放下灯,蹲下身意欲抚摸她的下巴,“你们才是本督军的军务。”
  叶珑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还有别人?”
  “呵呵!”见她这样,魏督军倒是起了身,径自坐在另一侧的软垫上,“叶家人此时已经入了关去往内地,你也该放下身段,你父亲送你过来的用意,你不会不知道吧。”
  叶珑抬眼,目光炯如流水。
  魏督军尖细的双眼忽地睁开一条缝,漆黑的眼珠带着摄人的威严。
  “本督军近来厌恶了风娇水媚空有颜色的女子,故才纳了你们几个良家女。虽说花朵带刺别有一番滋味,但故作姿态也令人生厌,叶氏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怎么侍奉夫君想必不用我来教你。”
  说完,他举起双臂击掌。
  门再次被推开,遮挡视线的屏风撤去,管家的身后站着两位锦绣妆成的少女。
  叶珑看了那两个少女,心猛地一沉,眉头渐渐锁起。
  两名良家少女穿着艾绿的妆花通袖袄裙,脸上敷着白粉和胭脂,细长洁白的脖颈上顶着高耸的发髻,上面插着五色绢花和蝴蝶银簪。冬夜寒冷,她们却赤脚踩在地板上,瘦小的身体带着耳边的流苏坠子微微颤抖,如初春新生的杨柳般弱弱袅袅。
  这两名姑娘十二三岁的年纪,身子骨都没长开,却要来侍奉比自己父亲还大许多的男人。
  “来,你们过来。”魏督军朝她们招手。
  两名姑娘走过来,分别跪坐在他两边。
  魏督军突然张开双臂搂紧了两个小姑娘。两名姑娘在他肥硕的臂膀下做出顺从的姿态,任凭督军隔着腰带抚摸她们细瘦的腰肢,脸上挂着怯懦勉强的笑。
  他尖细的鼠眼仍旧盯着叶珑,如同贪婪的财主打量一件精美的收藏品。
  衣袍领口散开,露出少女白嫩的肌肤,督军的手已经伸到女孩子们纤细的锁骨,无视她们的恐惧,感受着手指下的战栗和服从。
  一瞬间,叶珑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她抬手,一层层脱下繁重精致的外袍,摘下假发髻,取下满头的珠翠。在魏督军逐渐狎靡的目光中,她猛地起身,扑了过去。
  魏督军还没为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而高兴,却发现叶珑扑向的不是他,而是他面前的灯。
  灯灭了。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魏督军嗅出一丝危险,他正要召人护驾,身后却有人掐住了他的气管和声道,一阵剧痛传来,他的身体软了下去。
  两名姑娘不知所措,她们试图搀起瘫软的督军时,触及一滩腥热的液体,忽地发出一声尖叫。
  管家带着两名护卫猛地推开门,打着灯聚拢过来,在阑州不可一世的魏督军已经与死人无异,一截磨得扁平的铜钗从他背后露出来,插在颈椎的侧面。
  叶珑外科医生出身,这一下直接切断了督军的颈椎,古代再高明的大夫也没法为他接上颈椎。
  督军现在还有呼吸,但已经和实验室被钉在板子上的青蛙没什么区别。
  除了死,还是死。
  管家大惊,看着两名瑟瑟发抖的姑娘,忽然发觉少了一个人。
  “新夫人叶氏呢?”
  第5章 以彼之物,送尔断魂
  没等她们说话,一支羽箭当胸洞穿管家的胸口。两名护卫猝不及防,刚想防御,两支羽箭先后刺穿他们的喉咙,伴随着轰然倒地声,鲜血喷涌而出。
  两名姑娘早已经吓得抱作一团,望着大窗帘幕外的叶珑,抖得说不出话。
  “回去找你们的爹娘吧。”
  叶珑稳稳站在栏杆上,冬夜的寒风刮得她白色的袍袖猎猎作响,她身上绑着鹿皮箭筒和错金长刀,手里还握着上好的柘木弓。
  督军喜好收藏各式女子,如同他喜欢收藏各式文房墨宝和兵器一般。
  只是他到死都没想到,最后是他的收藏品们,送他上了黄泉。
  两名姑娘回过神,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
  目送两人离去,叶珑抽出一支箭,对准管家手中的灯笼。
  红木地板早已浸透了松油,被刺破的灯笼里灯芯落地,一点即燃,火焰高涨,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
  噔!噔!噔!
  连续三声金柝,将睡梦中的李伏昆彻底惊醒,他披散着头发,仅裹着御寒的狐裘便出了门。急急忙忙赶到时,易衡觉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望楼中层。
  或者说他压根就没休息。
  “出什么事…”
  没等他问完,小侯爷凝神指向百丈开外的督军府,那里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此时天刚黑不久,正是换班军士最少的时候,年轻将军正要吩咐下去调配人手救火,易衡觉却轻拍他的肩,示意他回头。
  李伏昆定睛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望楼和督军府之间,数十条挂着军幡的绳索上,一名女子张开双臂,如同行走钢丝一般,在军旗猎猎的寒风中摇晃,缓步慢行。
  叶珑知道,和那两个姑娘一起下去自然安全,但并不能保证那两名姑娘恐惧之下不会出卖她。她本意是想救她们,却也不会天真地指望她们报答自己这个恩人。
  自助者天助,一向是她的人生信条,她只靠自己。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即便克制住情绪,一整天没有进食的饥饿和眩晕还是在她凭着一腔胆气勉强走到绳索中央时袭来。
  她停在了正中央。
  这幅身体的状况作为医生的她自然清楚,经过刚才激烈的消耗,剩余的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走到对面。她看向四周,忽然庆幸自己选择的是最边上的一根绳索。
  斜下方就是养马场,马场附近是一大片堆得几米高的松软草垛。
  只要时机把握得好…
  而望楼那边,易衡觉面容沉了下去,“你看她背的刀和弓。”
  李伏昆跟着好友指示看去,惊道:“那不是前段时间买官的某个都尉家里赠给魏督军的吗?还有那弓,我记得也是谁送的。”
  可督军的弓刀,为何会在这女子手上?
  楼上的大火,和她是否有关?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易衡觉正要开口,变故陡生。
  一阵大风刮来,绳索晃荡得比以往更加厉害,绳索上的白衣少女艰难地保持平衡,摇摇欲坠。
  “她要掉下来了!”李伏昆喊道。
  就在风将绳索吹得飞出一个饱满的弧度,偏向一边的极端时,叶珑忽然抽刀,一把砍断了脚下绳子。
  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她在空中翻滚着,以一个侧滚的姿势,正好落入草垛中。
  少女白衣鹏举,如一片皎月般下坠。
  易衡觉忽地笑了声。
  常年沉着的眉目头一次露出奕奕神采,灿若朗星。
  “找人把这姑娘保下来,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事伏昆你亲自去办。”
  ……
  督军府起火,魏督军被刺客暗杀的事情闹了一夜。由于刺客异常凶悍,将督军亲信的管家和侍卫也一同毙命。两名逃生的姑娘对着官员只是说刺客灭了灯,速度太快,什么也没看清。
  至于督军的新夫人,有人在后院发现了她的尸体,一场大火把她烧得面目全非,只有破碎的衣物和贵重首饰证明了她的身份。
  次日,狂风已停,冬日暖阳少见地探出头。
  叶珑被李伏昆带进来时,易衡觉正散了发髻,披着白狐裘盘坐在炭火边饮刚温好的酒。阳光透过窗栏,温酒氤氲着雾气,酒香弥漫狐裘洁白,如一簇香雪堆在他身上。
  他转过身,叶珑见着这幅深眉朗目,一下认了出来。
  “是你,那只鹰的主人。”
  易衡觉将酒递给好友,听到这话淡淡道:“叶五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我叫叶珑,斜玉龙字,叶五娘与我已经没关系了。”
  易衡觉点头,理解了叶珑话里的含义,也不再寒暄,开门见山道:“事情想必你身旁这位李将军已经说过了,你杀了督军的事情我们已经为你摆平了。”
  “多谢小侯爷。”叶珑回得干脆。
  “不必谢我,我且问你,”他语气骤然严厉,“是谁指使你杀了督军。”
  叶珑先是一愣,回过味自己倒了杯茶,仰着脸笑了,“我说无人指使,我一人做事,你信吗?”
  易衡觉被将了一军,与李伏昆对视,叶珑喝完茶又说,“其实你理智上是信的,因为如果我背后真有人,不会还需要你来帮我善后,只是你情感上不相信我的能力。不过无所谓,你们古代人见识少,我能理解。”
  说完又顿了一下,“不知道小侯爷准备怎么报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