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冷无酒没有回音,只是垂着苍白的头颅,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浑身的精气都像被抽干一样,只剩一具干枯的躯体,在此苟延残喘。他本该早就断气的,可是他还想再等一等,等等那个孩子。
  “历真!”
  沈青砚朝身侧的历真喊了一声,历真立刻便领会他的意思,飞速走到刑具架前抽出一把大刀,几息间就将那些锁住冷无酒的铁链砍断。
  “咔咔咔”
  铁链断裂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砸到地面的沉沉金属声。
  冷无酒没有支撑,身子立刻往下倾倒,沈青砚见状闪步上前,稳稳地将他托住。
  施停月也立即站起身,和沈青砚一同扶着师父,生怕他会倒下去。
  此时她才发觉,师父的身体太轻了,经久的折磨让他瘦脱人形,轻飘飘像一朵无骨的云,仿佛随时都能从她身边飘走。她拂开贴在冷无酒面上的白发,露出深凹无神的双目,颧骨也高高凸起,脸上的血迹星星点点,每一处都在控诉他遭受的酷刑。
  她将他搀扶得更紧,不敢再放开他的臂弯,生怕下一秒他就会离开。
  历真扔下手里的大刀,来到他们跟前,沉声说:“殿下,郡主,让卑职来吧。”
  说着他就矮身蹲在冷无酒身前,双臂朝后延伸,将冷无酒背到背上。
  沈青砚看到施停月状态不佳,怕她悲痛过度伤了身体,便亲自扶着她走出去。狱卒被这一通闹腾吓得不敢吭声,跪在潮湿地面头埋得很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重犯带走了。
  临出牢门前,沈青砚向他看了一眼:“从今日起,你便到东宫当差,谁都不敢为难你。”
  狱卒满脸惊异地抬起头,随后反应过来才连连磕头:“奴才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沈青砚知道,他从刑部大牢带走冷无酒,这狱卒的命是留不住的,他无意连累无辜之人,索性给狱卒赐一条生路。
  他临走前还问了狱卒一个问题:“是谁将冷无酒伤成这样?”他知道冷无酒乃死侍,武功不说数一数二,但是能伤他的人寥寥无几,对方必是有些来头。
  狱卒得了生机,自然如实相告:“是周煜将军,他说要为丞相报仇。”
  “那为何不杀了冷无酒?”
  狱卒:“周煜将军说,要撬出他背后的同伙,因此一直未下杀手。”
  沈青砚了然,这周煜当真是心狠手辣,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离开大牢后,历真将冷无酒稳稳放进马车内,自己出来驾车。沈青砚也坐进马车,照顾冷无酒。
  没想到,他上去了,施停月竟还在车下面,看起来并不准备上马车。
  沈青砚疑惑地看着她:“停月,你不走吗?”
  “师父伤成这样,唯有贺兰师父能救他,你们先走,我去请贺兰师父。”
  历真攥住马绳,向他们问道:“殿下我们去哪?”
  沈青砚还在思索间,施停月急切回复:“去临江楼。”
  “是。”
  师父是犯人,施家和东宫都去不得,唯有临江楼,那里有窈娘能悉心照顾他。再者窈娘是江湖中人,不涉朝堂,一时半会不会被发现。
  如今之计,先治好师父的伤最为要紧。
  她还不忘叮嘱历真:“走后门进临江楼,切记不可被人注意到。”
  历真:“是。”随后便驾车离去,风一般赶往临江楼。
  施停月则往相反方向而去,以轻功代替步行,求助贺兰辞。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临江楼后门。历真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向后门小厮喊:“去请你们东家来,就说有位姓沈的故人来了。”
  小厮应声后一溜烟就跑去屋内请人。
  果然,没过多久,窈娘的身影就出现。
  沈青砚首先从车厢内探出头来,窈娘猜着是他,急于行礼,沈青砚却只是摆摆手,做出噤声的动作。他先从车厢内将冷无酒扶起,再由历真照旧背着人,下车时窈娘也上前来扶。
  她见此人血迹斑斑,形容难辨,身上还散发出浓重难闻的气味,顿时便好奇此人的来历。她半惑半疑地看了沈青砚一眼,沈青砚只是告诉她:“找一间最僻静的屋子,最好不让任何人发现。”
  窈娘心领神会:“是。”太子殿下都如此紧张此人,想必来头不小。她将三人引到临江楼后院的杂屋前,打开久未
  住人的杂屋后,又旋开靠墙边一面装满稻米的木架,“吱呀”一声,木架被推开,其背后竟然还有一堵门。
  窈娘挥挥衣袖扬了扬细密的灰尘:“进去吧。”
  确实很隐秘,沈青砚和历真前后脚入内,没想到里面竟是一处干净整洁的卧室,连床铺都铺好了。
  历真赶紧将人卸到床上。
  “此处只有我一人会来,你们尽快放心。”窈娘瞥了一眼伤者,再看清他穿的是囚服,“殿下,不知此人是何来历?”
  沈青砚:“是你的故人。”
  窈娘更加纳闷,她虽结识无数江湖中人,可从不认识什么牢犯。而且但从外形看,她并熟悉此人。
  见她还是犹疑,沈青砚提议:“你将他面容清洗一番,便认识了。”
  窈娘于是寻来清水、布帕,粗粗地为伤者洗了把脸。待面上苍白的发丝一一拢至耳后,他的相貌逐渐清晰起来。
  竟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无酒?”窈娘手中的布帕掉落,水滴溅到冷无酒脸上,他却没有一丝反应。她惊惧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可是眼前那张脸,虽然伤痕累累,却难掩俊逸清朗,一如当年。
  窈娘震惊之余只剩疼惜,她颤抖着握起冷无酒的手,轻轻唤着:“无酒……无酒,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谁,是谁害的你?”
  床上之人神情痛苦,并无半点回音。
  窈娘拾起地上的布帕子,重新沾了水,细细地为冷无酒擦拭,一边擦一边问沈青砚:“请问殿下,是谁将他伤成这样?”
  “周煜。”
  窈娘不可置信地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一息后又瞥过头继续为冷无酒擦洗,口中却依旧淡淡询问:“飞龙大将军和他有什么过节,竟然如此折磨他。”
  “听说他是刺杀丞相的刺客。”
  窈娘隐忍的情绪似乎找到出口,猛然间倾泻而出,她一瞬间扑到沈青砚脚下,眼中含泪,用力拽着他的衣袍下摆低声嘶吼:“殿下,他势单力薄,怎么可能刺杀丞相。求殿下……一定要为他做主……”
  沈青砚朝历真使了个眼色,历真立时上前将窈娘搀扶起来。
  “孤既然从刑部大牢将他救出来,就一定会彻查到底。窈娘,这些时日就劳烦你照料他,稍后停月会请贺兰辞来医治。记住,不能向任何人暴露他的行踪。”
  窈娘拭干脸上的泪,不住地点头应允,这世上除了停月,没有人会比她更在乎冷无酒的安危。因此在京城,临江楼是最适合冷无酒藏身之处。
  窈娘忍着悲切,开口:“请殿下和历侍卫在门外稍等一下,我给无酒换身干净衣衫。”
  沈青砚和历真默契地离开。
  没过多久,施停月带着贺兰辞赶来,老人家一把年纪抢时间,累得直喘粗气。
  待他们再进小卧室时,冷无酒已穿上一身素洁衣衫,面上和手上的血迹也都清洗干净。一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映入施停月眼中,他躺在那里,好像永远不会再醒来一样。
  施停月崩溃了。她搂住冷无酒的身子,向贺兰辞苦苦哀求:“师父,求您一定要救救他,救救他……”
  贺兰辞放下药箱,回答道:“停月你放心,为师定当竭尽所能。”
  有了贺兰辞这句话,她才稍稍得到些许宽慰。此时沈青砚走到她身侧,将她扶起来:“停月,让贺兰先生先看诊。”
  她跟着沈青砚起身,视线却始终落在冷无酒身后。
  贺兰辞望闻问切之后,又将冷无酒全身经脉细摸一遍,过后便是连连摇头。
  施停月被他的样子吓个半死,惊以为是冷无酒没救了,急声问起:“师父您摇头是什么意思?”
  贺兰辞叹了口气:“他伤势过重,老夫只能尽力而为。”
  “他所受鞭刑只是我们肉眼能见到的,实际在他几处经脉中,也已被银针穿刺,伤了根本,气血已失,才会如此虚弱不堪。”贺兰辞浓眉紧皱,“下手之人太过狠毒。”
  以银针刺破经脉,何其残忍,大靖从未有过如此刑罚。
  施停月和窈娘闻言几乎双双晕厥过去。
  第74章
  施停月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她踉踉跄跄爬向冷无酒身边,泪眼婆娑,声音十分细小:“师父……师父……”
  他是她一生的支撑,养恩如同亲生父母。她不敢想,如果就这么失去他,她此生定将浸在无边苦海中。
  贺兰辞见她悲痛至此,于心不忍,一边为冷无酒伤口涂药,一边劝慰她:“停月,万事尚有转机,你不必如此。他生存意念极强,或许还有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