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没办法,那位细皮嫩肉的贵客非要留着自己动手,大约旁人弄的都不放心。
  更奇怪的是,贵客宰鸡鸭并未动刀,而是从袖中飞出两只袖箭,精准无比地扎在鸡鸭脖颈处,立马就断了气。
  随后,放血,拔毛,清理内脏,小火炖煮,一气呵成。
  厨娘在一旁看得直愣愣。
  他倒是个心细之人,还知道往鸡汤里放些人参和阿胶,往鸭汤里放几块白萝卜,解腻又营养。
  历真见自己辛苦寻回来的那些食材全被太子殿下用了,一时吃惊不已,莫说郡主是娇滴滴的女儿身,就算是天上的大罗神仙也经不起这般大补啊。
  历真双眉紧蹙,紧盯着太子在厨房一顿忙活,他虽想上前帮忙,奈何殿下根本不让他插手。
  直到天黑时分,沈青砚终于做好了。
  满满两大锅汤。
  另外还有清蒸鹿茸,红烧乳鸽,蒜蓉大虾。
  施停月昏迷了几个时辰,终于在菜肴浓郁的香气中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依旧酸涩不已。她记得自己本来是在城外的,怎么醒来就到客栈?
  床榻边,沈青砚正一脸宠溺地望着她,手里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鸡汤。
  “岁岁,你醒了。”
  她的面色极差,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双手撑着身子想要起来:“我怎么回来了?我要去守着爹娘。”
  “岁岁,不胡闹了啊,我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无须你自己操心。”
  “来,把这碗汤喝了,你身子虚,正要补补才好。”
  他上前将她扶靠在枕头上,又给她掖好被角,一切做得顺手又妥当。
  施停月并没有胃口,她满心装着的都是凉城外被荒草覆盖的沟渠,她的爹娘在那里做了十年的孤魂野鬼,没有归宿。
  想到此处,心口便猝不及防袭来一阵刺骨之痛,她只能用手紧紧按住,试图减弱这种痛楚。
  “怎么了?是否还是难受?”沈青砚关切询问。
  她不是那般柔弱不能自理之人,山里的风风雨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师父对她也是放养,小病小伤并不放在心上,她都习惯了。
  然而眼前这个人,将她如珍似宝地哄着、宠着,生怕她再多受了一份苦楚。
  她不是个毫无感情的木头人,她能感受得到这份爱护与旁人不同,他的眼里藏着小心翼翼,还有无限怜爱。
  可是他是太子,一国储君,将来继承皇位主宰天下,而她潇洒于山林,心往于江湖,与他从来不是同路人。虽然皇帝赐了个郡主的名头给她,可大伙都知道,这只是个空号,没有实际意义,而她,本也不需要这种名头来提高身份。
  身份算什么?施家不在乎。
  否则伯父不会拒绝对爹娘的追封,也不会断了自己的高官之路,更不愿兄长踏足朝堂。
  施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所以,她从不生攀龙附凤之心,在沈青砚面前更是习惯退缩隐藏锋芒,她不想被看见,也不需要被看见。
  偏偏,他总是能注意到她,甚至眼里只有她一人。
  光明真大,毫无顾忌。
  她不知道这叫什么,不过在此刻心被剜空之时,似乎他的力量似乎在一点点填平。
  她第一次正对着脸,平视沈青砚。
  他目若朗星,璀璨耀人,只是对她一人而已。
  旁人眼里,他清冷不可接近,高贵不可亵渎,确实如九天星辰般遥远。
  她忍着心头将要涌出的不适感,声音虚弱问道:“殿下为何……如此待我?”
  沈青砚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好坏,只被她突然问懵了。
  他有些慌张,将汤碗放在床边的小木椅上,言语间极严肃:“我知道,我待你还不够好,你放心岁岁,我会学的,学着对你更好,我要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任由你挑选……你莫生气,我会做得更好,定要让你满意……”
  他像个孩子似的说了这些话,落入她的耳中充满稚气却也好笑。
  堂堂储君,在外人面前何须如此慎之又慎。更何况,她从未对他有过什么要求。
  她赶紧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对我很好,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你知道失而复得的滋味吗?”
  “于我而言最珍贵之人弄丢了,但是现在又回来了,就是这份失而复得叫我不得不上心,不得不将你紧紧抓住。”
  “岁岁,你离开的十年间,寻找你的除了施大人和父皇,还有我。”
  第29章
  凉城的月光分外清冷,薄薄地从纱窗透进来,笼着朦胧的光晕洒在地面上。
  她静静地凝望着沈青砚,认认真真地听他讲话,他的声音明朗有力,也极尽温柔。她还从未这般专注地看过某位年轻男子,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妥,瞬间收回自己的目光,假装无意地瞥向身上盖着的锦被。
  她依靠在软枕上,微微闭目,纤长的睫毛垂下,双颊没有血色,俨然一副病美人的形态:“殿下,谢谢你,还有陛下与皇后娘娘。我知道十年的时间意味着什么,你们的这番情谊,爹娘若泉下有知,定会感激在心。”
  “我们做的这些不需要感激,只要你平安活着就好,我想父皇和母后也是同样的期望。”
  “若真要说感激,是我们沈家该谢施家的大恩,正是有你父母这样的忠义之士,才有如今的安稳天下,我父皇才能高坐龙椅。虽然施大人不好名利,不愿求什么封赏,但这并不意味我们沈家会忘了。”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会端架子,与旁人眼里的太子殿下倒不像是同一个人。这番话将施家的位置抬得高高的,也流露出皇家对施家的重视,这样一来他对施停月格外上心也是理所当然。
  她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大靖江山从来不是一个人挣扎出来的,皇家知道感恩也是天下万民之福,或许这也是爹娘甘心为当今陛下舍生忘死的缘由。
  只可惜万民之福,落到她头上,最后就剩了个孤女的身份。
  “忘不忘的有什么紧要,伯父不在乎的东西,我也不会在乎。”她的声音轻飘飘,像她人一样没什么力气,“我只恨不能手刃仇人。”
  沈青砚心下一震,她果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你不可冲动,莫侯渊不是随便就能接近的,若为了杀他丢掉性命,那就太不值得。”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有什么值不值得。”她说的轻巧,语气里满是不在意。
  “停月,你不能被仇恨蒙蔽心性,叔父他们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明白吗?”沈青砚含情凝睇,他不希望她去冒险。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嘴角勉强上扬,为了让自己的计划不被阻碍,不由自主说起违心的话:“你放心,我不会的。”
  他重新端起汤碗,一勺一勺慢慢喂进她嘴里。
  她抿了几口,鲜香美味,唇齿间香气馥郁,或许是这段时间身子有些差,胃口也不大好,口中的鸡汤甚至比往日吃过的所有食物都更合心意,于是她挑眉问道:“凉城物资贫乏,哪来的人参鸡汤?”
  “我自有法子弄到。”
  她漫不经心说着:“也是,你是太子,要什么好东西会得不到。嗯,这厨娘的手艺不错,我看味道比你们宫里还好些。”
  他面露笑容:“这是我做的。”
  施停月含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她反应快立即将汤水咽了下去,幸好没有噎着。她很是讶然:“你堂堂太子,怎会下厨?”
  “怎么不会,为我愿意之人下厨,其乐无穷。”他说的已经很委婉,那句本该是心仪之人,因怕太唐突,只得换个说法。
  他向她手中递了一只炖得软烂的鸡腿,她接过来,随眼瞥见他白皙光滑的手背上有几处漆黑的残余炭灰痕迹,想是被柴火碰到留下来的。再细心看看他身上的天青色锦服,也沾了些油渍,十分显眼。
  她一边轻轻啃咬鸡腿,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之人,比起此前的光风霁月、芝兰玉树,他又给自己树立了一面全新的形象——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很有意思,高不可攀的太
  子殿下竟然会洗手做羹汤。她不禁在脑子里想象出沈青砚系着暗色襜裳,弯腰在灶台前颠勺的情景,时不时还要忙着去灶口处添几把柴火,也许还会被几阵浓烟呛得直咳嗽,不知道历真可有给他打下手?
  若皇后娘娘看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干这种粗活,该有多心疼。
  想到这里,她顿觉闷闷的,他不是普通男子,他的手不该用来做这种事:“今日多谢殿下费心,以后殿下不必再为我做这些。”
  沈青砚急了:“是不是不合你口味?你放心,我可以继续改进……”
  “不是”,她止住他继续说下去,“是我觉得不合适。以殿下的身份,岂能将心思放在这种琐事上,你该担起的是江山承继重任,是帝后一番苦心栽培,断不是为我浪费宝贵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