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这晚,谢时依难耐的梦境跳转数十次,醒来忘却模糊了许多,唯一清晰的一幕是那日在公司洗手间,宋一逮住她之前,阴恻恻的那一句“不想知道在国外救了你一命,给你输了好多好多血的人是谁吗”。
  惊醒过后,谢时依越琢磨越不对劲,午后抽空找了黑皮。
  黑皮身为她的保镖,却仍是让宋一钻了空子,害她被绑走,很是自责。
  他又天生嘴笨,不会讲漂亮话,面对她时,仅仅是耷拉脑袋,低垂视线。
  谢时依宽慰了几句,告诉他那天的事情和他的能力无关。
  宋一的阴邪与奸诈不是寻常人能够应对防御的,他下定了决心要抓她,除非她四门不出二门不迈,否则总能被他钻到空子。
  随即,谢时依转入正题,用英语问:“你认识在国外给我捐血,救过我一命的人,对不对?”
  她想要搞清楚这件事,能够询问一二的,目前只有黑皮了。
  宋一绝对也了解实情,但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黑人果然被这一句震到,惶惶然地抬起了眼。
  谢时依笃信:“肯定不会是宋一。”
  虽然那天他鬼魅地自问自答“是我啊”,但谢时依不会相信。
  要是他的话,他不会瞒到现在。
  宋一可不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性子,他每每为她做过什么,都会很快知会。
  要她感激,要她报答,要她一次次地心怀愧疚与不忍,留在他身边。
  当时宋一之所以那样说,纯粹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让他有更大的可乘之机。
  谢时依仰起脖
  颈,盯向黑皮罕见闪烁的眼,试探性问出:“是云祈吗?”
  她细细思索过许多,越思索越觉得云祈能让黑皮远渡重洋,重新来当她的保镖,不太寻常。
  黑皮平常还会主动和云祈搭腔,他们之间偶尔流露出的相处模式,不太像是寻常的雇佣关系。
  至少不像才认识没几天的雇佣关系。
  云祈曾经说过,宋一之所以能够在国外找到她,是跟在一个人后面。
  至于这个人是谁,云祈三缄其口。
  黑皮被她盯得极不自在,错开脸,磕磕绊绊地回:“你别再问了。”
  谢时依便知道答案了。
  下班后回到别墅,谢时依和云祈的相处依旧,陪谢父谢母吃过晚饭,坐在客厅聊天,看电视。
  晚些时候,谢时依推着轮椅,和云祈搭乘电梯上楼。
  回到房间,她故作不经意地说起::“我下午找黑皮聊天了。”
  “你们聊什么?”云祈淡声接话。
  谢时依把轮椅放到房间中央,绕去他前面:“聊国外的事。”
  云祈低低“哦”了一声。
  谢时依俯身蹲到他跟前,昂起褪去繁琐妆容,清雅脱俗的脸蛋,一本正经地问:“宋一跟着别人找到我的,你呢?”
  云祈松弛的神情禁不住僵硬。
  谢时依直视他无意识变化的面色,详尽地问:“你是怎样找到我的?”
  云祈细密的眼睫扑簌簌眨动,忽而掀起眼帘瞅她一眼,指向旁边的凳子:“蹲着不累?”
  谢时依才起身去搬来凳子,坐到他对面。
  云祈不着痕迹地轻呼一口气,缓声问出:“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时依一五一十:“下午才确定的。”
  云祈语气平和,有点漫不经心:“我被云海山放出来,恢复自由后,没多久就找到你了。”
  谢时依清楚一定没有这么轻松,他说过她不好找。
  可即使千难万难,他仍是找见了她。
  谢时依双手无措地搅在身前,有些忐忑地问:“你,去看过我吗?”
  云祈眸光低垂,音色又轻又淡:“只有那一次。”
  谢时依知道他指的是她命垂一线,他献血救她的那次。
  谢时依不太相信,睁大清透的双瞳,一瞬不瞬地瞅他。
  云祈没辙,松口道:“我飞去过很多次,但都没有去见你。”
  每回他得知她又换了地点,免不得订一张机票,落地当地城市,再乘车赶去与她相邻的乡镇村庄。
  一回又一回地忍不住横跨大洋,单方面缩短万里间距,却一回又一回地忍住不去见她。
  跨国机票积攒了无数张,也纯粹是积攒,和见面毫无干系。
  他总是徘徊在距离她最近,又最远的地方。
  直至那回谢时依孤身涉险,命悬一线,云祈无法再坐住,马不停蹄赶去小镇,抵达小医院。
  他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
  听罢,谢时依脆弱的眼眶不禁弥散红晕,湿润一片。
  她垂眸瞧向手腕,那些连通心脏,隐隐跳动的青紫色脉络,磅礴流淌的鲜红血液,都和他相关。
  谢时依还记得那会儿不小心听到过护士们的闲聊,说那个救她的人捐血太多,离开时浑身乏力,虚弱得不成样子,不知道要补多久才能补得回来。
  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云祈一个,和她无甚血缘牵扯,却会一次次地不顾自身,全力救她。
  就像那天面对持枪的宋一,他故意放话激怒,为的不过是那漆黑恐怖的枪口,从她转向他。
  谢时依眨眨迷蒙的眼,浅声问出:“黑皮也是你安排到我身边的吧?”
  她从前单纯地认为能和黑皮萍水相逢,意外结识,受他庇护,是稀罕的缘分,是同仇敌忾的志同道合。
  现在转念一想,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有缘,志同道合,不过是有一个人在为她操持,放心不下她的胆大妄为,又不能出现在她身边,便派一个能人去保护。
  就像云祈说过的,他们身处不同国度,隔着数个时差的六个年头,上千轮日月更迭,他们从未分手,甚至从未分开。
  他始终都在。
  只是她才知道而已。
  云祈抬手擦过她湿漉的眼角,轻抿双唇,没有否认。
  谢时依忽地凑上前去,吻上他温热的唇。
  她比任何一次都要大胆主动,学着他接吻的步骤,含住唇瓣,顶开齿关,绕上舌头。
  云祈显得也极为耐心,被她一点点吻着,不徐不疾。
  没过多久,谢时依听见轮椅的某个按钮被按下,两侧可活动的扶手抬去高处,座位显得宽敞了不少。
  紧接着,她入耳他气息粗重,含混不清的嗓音:“上来。”
  谢时依惊疑:“你的腿……”
  没等她迟疑完,云祈拉住她坐上来,两人正面相对。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清洗完,躺去床上,谢时依窝在云祈怀中,感觉腰部尤其不适,比任何一次都要酸。
  她赧然地控诉:“我以后都不能直视那辆轮椅了。”
  云祈轻轻按揉她的腰,低笑了一声:“明天让人送一辆新的。”
  谢时依以为这是在哄自己,却听见他补充:“让他们挑最舒服的,到时候再试试。”
  谢时依:“……”谁家轮椅提高舒适度是为了做那种事!
  她用力拧了他胳膊一下,安安静静躺了几分钟,突地想起一件事,掀开被子,跑下了床。
  云祈怀中陡然一空,不明所以,跟着坐起身,费解道:“怎么了?”
  谢时依走去衣帽间,从一个带锁的抽屉取出一只手掌大小,长方形的红色盒子。
  云祈记性好,瞧了两秒就认出那是她从租住的小区带来的。
  当时他陪她收拾行李,她拿那个盒子就遮遮掩掩,唯恐被人瞅了去。
  云祈以为是私密的女性用品,现下见她怀抱盒子坐回床沿,揭开盒盖,他才清楚她那时为什么会把这个盒子盯得那样紧,无论如何不给他看。
  这盒子和他有关。
  里面的物件简单明了,一张微有泛黄的老照片,一条百合花手链。
  猝不及防在她的宝贝物件中入眼自己十一二岁的照片,云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怔愣须臾,捡起照片看了又看,慢慢掀起眼,盯向谢时依。
  谢时依不太好意思,音色低低的:“我出国之前,偷偷在你相册中拿的。”
  云祈回顾片刻,记起是哪本相册。
  那是由他妈妈开始制作,云海山接力延续的一本相册,每一张都记录了他的成长。
  因为妈妈的缘故,云祈没有扔掉那本相册,又因为云海山,他将相册压去了箱底,这些年再也没有翻开过。
  因此不知道里面少了一张。
  谢时依指向相纸中央,一个手持百合,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解释为什么会带走这一张:“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这个样子的。”
  云祈直视她的眸光越加深邃,原来那年盛夏的一面,不止他一个人刻入记忆深处,耿耿于怀许多年。
  谢时依拾起保存完好,光泽依旧的百合花手链,递出去说:“再给我戴上吧。”
  云祈不假思索地接过,拉过她左手,“啪嗒”一声落下锁扣。
  他良久摩挲她重新被这条细链妆点的手腕,笔直看她,色厉内荏地提醒:“不准再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