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陆方池摇摇晃晃搭上他肩膀,大着舌头问:“祈哥,那么多盘靓条顺的妹妹追你,全被你怼哭了,你该不会喜欢我这种吧?”
  云祈同样喝得晕乎,使劲儿掀他:“你还不快滚开,离我远点。”
  陆方池踉跄数步,神情浮夸,双手捂住胸口,做出坚决不能侵犯了的动作。
  可没有坚持满一分钟,他又黏上去,狗皮膏药一样:“哥,你究竟喜欢啥样的?有标准没,小弟我给你物色啊。”
  云祈意识混乱朦胧,却清清楚楚地说:“眼睛好看的。”
  他迷离涣散的目光逐渐发直,定定注视一处,自言自语地补充:“我很早见过一双。”
  也是从那一刻起,陆方池认定他心里有人,存在一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眼下再提及,云祈也没有否认。
  他扭头望向窗外,凝视不断倒退,越来越接近爱之家福利院的城市街景,眉眼不自觉柔和。
  云祈曾在十一岁时,遇见过一双清澈透亮,一笑便成了明明弦月,璀璨得不可方物的眼睛。
  小姑娘粉雕玉琢,瓷娃娃一般,手持一朵花开正盛,甜香馥郁的百合。
  她直直递向他,嗓音又脆又甜:“哥哥长得真好看,这朵花送给你。”
  那是云祈第一次从异性手中接过鲜花,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
  不是没有人再送,只是他对娇艳欲滴的花卉有刻板印象,总觉得那应该是男生送女生的。
  毕竟从他记事起,一直是父亲精心为母亲准备各色花卉。
  他也不清楚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接下了百合。
  一定是那双含笑的眼睛太过纯真明媚,叫人难以拒绝。
  时隔多年,彼此容貌天翻地覆地生长改变着,恐怕那双眼睛的主人站来面前,云祈也无法认出。
  但至今记得,他们那匆匆一面是在爱之家福利院。
  一个半小时左右,大巴停在福利院门口。
  这家私立福利院在北城顶有名气,受到众多慈善企业家捐助,硬件设施肉眼可见的优越。
  谢时依目光越过车窗,望向不知道更新换代过多少次的院门,心脏跳得比灌了几杯浓缩咖啡还要剧烈,脸上的苍白又深了一重。
  她四肢瘫软,没有更多的力气起身,但身边女生对即将开始的义工活动跃跃欲试,催得紧。
  她不得不撑着扶手站起来,慢吞吞下了车。
  谢时依步履艰难,下去没走两步就看见了不少长枪短炮。
  来自北城各大媒体的记者对准一个年过五十,头发斑白,面容慈祥和蔼的中年男人。
  他身穿一件板正,但洗得发旧的中山服,语速不急不缓,情绪饱满地说:“很多人都知道,我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生儿育女,但福利院里面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的孩子,他们都叫我‘晋爸爸’。
  “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个称呼,也知道责任重大,我将继续竭尽所能,当好每一个孩子的‘晋爸爸’。”
  话说到此处,中年男人余光晃见他们,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了过来:“北城大学义工社的同学们来了。”
  一水的记者嗅着最新热点的味道调转方向,数不胜数的镜头齐刷刷对来。
  当然,他们主要对准的是云祈。
  不仅因为他是义工社的社长,此刻正站在二十多号人的最前方,气定神闲地率领众人,还有他其他身份的缘故。
  那应该叫记者们更为看重。
  云祈带着社团成员来此的目的在于那些由于各种原因,不幸成为孤儿的孩子们,他明显不清楚还没见到一个孩子,先碰上这么多记者,不悦的脸色明晃晃挂了起来。
  众多镜头快要怼到他脸上,他视若无睹,笔直望向那边的中年男人,锋利眼神现出无声质问。
  好似在说:给个解释?
  中年男人快步走来,笑容可掬地说:“小祁不要见怪,这是巧合,我也不知道他们今天要来采访,正好赶上你们社团的活动,你卖晋叔个面子,给他们一个机会采访采访你。”
  云祈冷冷瞥他,薄唇浅抿起来,很不耐烦。
  谢时依下车最慢,这会儿龟缩在社团队伍的最后方。
  她颤颤巍巍的视线越过一干人等,慌忙瞟了中年男人一眼,触电般地弹开。
  她叫得出这人的名字,晋安雄,担任这家福利院的管理人员已有二十多年,现在爬上了院长位子。
  看云祈难看的脸色,他肯定不相信这些记者此刻一窝蜂聚集在这里只是巧合,谢时依更不相信。
  这绝对是晋安雄安排的,目的在于讨好。
  云祈亲自带人来做公益,他可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帮他好好宣传。
  他们那种人,一大擅长的便是利用舆论造势,精细包装,无限扩大某一方面。
  纵然败絮其中,也能金玉其外。
  谢时依无比清楚,晋安雄过去数年的名声经营得多好。
  他一年四季吃住都在爱之家,对外皆称自己无儿无女,却有一群亲手养大,比亲生的还亲的孩子,被无数媒体盛赞为“含辛茹苦,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福利院”,院内不知道陈设有他多少表彰锦旗。
  云祈却相当反感这些虚头巴脑,无论晋安雄如何劝说,他只有一句:“不要采访我,我不接受。”
  固持己见地甩完一句,他便要带着社团成员进去。
  晋安雄赶忙给一个相熟的记者使眼色,他高声发问:“请问云同学,你之所以把社团的活动地点定在爱之家,是和云董事长有关吧?”
  这个云董事长自然是云祈的父亲云海山,现任云耀集团的一把手。
  提及父亲,云祈糟糕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甚至勉为其难停下脚步,正儿八经作答:“是。”
  见这一招奏效,晋安雄又浮出了更为热忱的笑,适时开口:“众所周知,云董事长是爱之家最大的捐助者,爱之家能有今天的规模,能为孩子们提供如此优良的成长环境,真的多亏了云董事长。
  “过去几年,云董事长不止一次在百忙之中来到这里,亲自陪孩子们玩耍,还带过小祁来呢。”
  他看向云祈问:“是吧,小祁?”
  “是的。”云祈给了林辉一个眼色,示意他先带队员们进去,自己留在这里回应记者,“我十一岁那年吧,第一次走进爱之家,对这儿印象深刻,我们义工社每学期至少会来一次。”
  “云同学,你是不是相当敬重云董事长?”记者抓紧时机问。
  “当然,”云祈应得毫不含糊,无与伦比的认真,“我爸不仅把云耀管理得井井有条,还一直致力于做慈善,尽可能地回馈社会,我也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会一进大学就成立了义工社,他一直是我的榜样,我的目标。”
  入耳这些坚定言辞,谢时依更加觉得反
  胃,脚下虚浮,快要迈不开腿。
  一道异样的眸光骤然落来,谢时依没来由觉得被恶心至极,仿若陈年黄痰一样的东西粘黏住。
  偏头望去,对上了晋安雄不经意递来的一眼。
  谢时依吓得打了个哆嗦,忙不迭跨动步子,遮遮掩掩地跟上大部队。
  根据引路的爱之家工作人员介绍,院内目前收留了大大小小一百二十七个孤儿,他们在晋安雄的带领下,会竭尽全力为孩子们物色妥善的领养人。
  头一回走进这里的社团成员连连感叹:“这么多啊。”
  “算是北城最大的一家私立福利院了吧。”
  “晋院长头发白得那么厉害,肯定为他们操碎了心。”
  暌违已久,谢时依再度踏进这片区域,哪怕诸多建筑陈设经过翻新,早已面目全非,难以窥见从前的影子,她依旧克制不住不停倒带的思绪,闪烁昔年画面。
  她眼神胆怯又飘忽,呼吸愈发粗重难耐,视线垂低,牢牢锁定地面。
  她知道,这里面的孩子远远不止一百二十七个。
  云祈还在门口接受采访,大家按照计划分工协作,谢时依被分到陪几个五六岁的幼童玩耍。
  和少不更事,天真单纯的孩子待在一起,被他们无所忧虑的欢笑声包裹,她纷繁混杂的思绪稍稍得已平息。
  一个男孩的力气奇大,一个振臂高挥,玩具篮球就越过了围墙,落去隔壁院落。
  见此,旁边小女生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球没了,球没了,不能玩了,都怪你,都怪你!”
  “球还在,还在。”谢时依忙不迭搂住她安慰,“姐姐去捡。”
  她知会被分到一个组的社团女生,让她先看着孩子们以后,小跑出了这个院子。
  她沿着围墙找过去,隔壁院落空空荡荡,很是冷清。
  圆乎乎一只篮球滚去了小院西侧角,谢时依抬步要跑过去,可仔细看清这个院子的布局,直勾勾盯向右手方一排平平无奇的房屋,倏然想到什么。
  她好不容易和缓了些许的脸色刷地大变,双腿像是被千万斤沙袋束缚,再也迈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