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也是,”陆鸣延喃喃自语似的,“他们这种人都很少骂人的,嫌浪费力气,我那个后妈也是这样,整天笑眯眯的,但其实很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陈淮笑他:“你未免想象力太丰富。”
  陆鸣延见他波澜不惊的样子,猛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盘腿坐在他身后:“真的啊,你别不信我!”
  “你看,你哥虽然没训你,那他肯定罚你了,罚你什么了啊,严不严重?”
  陈淮仍旧摇头:“没有。”
  “也没有?”这下轮到陆鸣延傻眼了,他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那他把你叫过去那么久做什么了?”
  “……”
  唇边似乎还在隐隐地发着烫,陈淮顿了一下,面上并未表现出异常,心里却浮现出一点疑惑。
  陆鸣延说的没错,他进江停时房间的时候,无非也猜到了这两种结果,甚至比这更严重的后果都想到过。
  可所有他预想过的结果,都没有发生。
  江停时甚至都没有因为江寻易受伤而质问过他一句,只是在心平气和地问是谁先动的手,为什么要先动手。
  虽然在他回答后,陈淮感受到了来自江停时身上的怒气,可他依旧十分大度地将自己放走了。
  为什么?
  带着些许难言的期待,陈淮沉默半晌,试图向陆鸣延寻求答案:“他没有骂我,也没有罚我。”
  “只是问了我原因,警告我别再惹事,”陈淮很自然地略过了其中一些场景,将身子转了过去,在黑暗中和陆鸣延对上目光,“仅此而已。”
  窗帘的遮光性能太好,整个房间一片黑暗,因此陆鸣延无法看清陈淮眼里的希冀和小心翼翼。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似地拍了下手掌:“估计是因为这事把他弟弟卷进来了,他怕你出去乱说吧。”
  “你大哥是不是很宠刚刚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
  江寻易脾气如此暴躁难哄,他优越的家境占了一半,他爹和江停时的纵容就占了另一半。
  心里那点可笑的期待被现实浇灭,陈淮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将身体转了回去,背对着陆鸣延,轻声应:“是。”
  “我就知道,”陆鸣延再次陷入对贺澜和江寻易的愤怒中,“和贺澜那狗东西一个德行,以为谁都稀罕他家那两个臭钱,天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陈淮闭紧了眼,陆鸣延的喋喋不休变成了背景音,他的思绪一片混乱,难以抑制的失落将他席卷,他忍不住开始嘲讽自己的自不量力。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骂累了,陆鸣延打了个哈欠,又重新躺下了:“不过这也是好事,起码你不用担心受罚,这几天好好休息,陪哥到处玩玩,别想那么多。”
  “嗯。”
  心里那点事解决完,陆鸣延舟车劳顿了一天,很快睡了过去,耳边传来鼾声,陈淮也有了点困意。
  就在他马上要失去意识的下一秒,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震动。
  一片漆黑中,陈淮蓦地睁开了眼。
  刚才那点困意完全褪去,太阳穴重重地跳了几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将他全身笼罩,几乎要压得喘不过气来。
  几秒后,他缓慢地伸出手,将手机拿了过来,然后点开屏幕。
  上一条还停留在陈淮忍无可忍给他发的一句:【别再来烦我。】
  那边像是很听话地没有回复,陈淮却很清楚他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果然,就在今晚,他再一次卷土重来。
  没有再黏黏糊糊地喊他宝宝,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发来一屏幕肉麻的话,那边只是很简短地发了一句话。
  【陈淮,你总是学不乖。】
  自上次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之后,对面再没喊过,一般都只会用宝宝来代替。
  而这一次,陈淮再次在陌生的信息上看见自己的名字时,依旧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应该是在生气自己上次发的那条消息。
  陈淮将屏幕熄灭,本就低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他关了机,难得失控地将手机扔到了一旁,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去死吧。
  ———
  浓稠的夜色仿佛能吞噬一切,空旷的长巷中,街灯昏暗,光线微弱,几乎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晰,几片枯黄的叶被风卷起,发出沙沙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夹杂着很淡的血腥味,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悄然腐烂。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刺骨的寒风中,陈淮狼狈地抱着手里的东西,在寂静的长巷里狂奔。
  这条巷子很长,长到似乎没有尽头。
  身后是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野兽的利爪刮过墙壁,四周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就这样跑了不知多久,陈淮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道身影,正缓慢地向前走着。
  那人一身黑衣,看见奔跑过来的他,便顿了步子,在原地等待。
  陈淮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瞧见他瘦削流畅的下脸线条,和垂下来的细长指节。
  他立刻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加速跑到了那人面前,刚要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却因为突然的停顿而膝盖一软,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跪坐在了他面前。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月色下的脸宛如出尘绝世的神袛,模糊而遥远。
  陈淮只得被迫伏在他脚边,喘息着向他求救:“有、有人要杀我,麻烦您……”
  话还没说完,那人却向后退了一步,似乎在嫌弃他满身的泥泞。
  他怔愣一瞬,咬了咬牙:“我叫陈淮,只要您愿意带我离开这里,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那人却只是低头看着他,未置一词。
  身后的咯吱声越来越近,陈淮急急向前扯住他的裤脚,扯了扯。
  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缓慢地蹲下来,伸出手将他还算干净的下巴抬起,微微使了点力,像对待令人宰割的兔子:“陈淮。”
  “你总是不乖。”
  “所以我不会救你,”男人语气淡漠,轻而易举地决定了他的生死,“我不喜欢养不熟的狗。”
  下一秒,他被男人狠狠甩开,身后的怪物猛地扑了上来,将他撕咬了个粉碎。
  意识消逝之前,陈淮看清了男人耳垂上那颗银色的十字架耳钉,像宣告他死刑的绞刑架。
  “陈淮,陈淮!”
  耳边回荡着陆鸣延的声音,陈淮猛地睁开了眼,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和灯具。
  额头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陈淮听见自己错乱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几乎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陆鸣延担忧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没发烧后才出声问:“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一直抖个不停,把我吓坏了。”
  “……”
  被撕咬的疼痛感似乎还停留在身上,陈淮深吸了几口气,撑着身子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来,半晌才缓过神。
  “我没事,”陈淮用纸巾将额头上的汗擦干,嗓子有些哑,“只是做了个噩梦。”
  见他没事,陆鸣延松了口气,又故意笑他:“做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我怎么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呢。”
  陈淮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记不清了。”
  陆鸣延倒也没追问,拿上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了。
  陈淮将窗帘拉开,阳光落在身上,驱散了些许身上的寒气。
  他的目光落在昨天被他扔到角落里的手机上,片刻后,又上前捡起。
  应该只是因为昨天的短信,才会做这样的梦,不会有任何其他含义。
  陈淮这样告诉自己,将手机打开。
  屏幕解锁,刻意不去看的信息再一次跳了出来。
  这一次陈淮有了心理准备,他缓慢地将信息点开,面色平静。
  接着昨天的那条,下面跟了一句。
  【但没关系,我会教会你。】
  陈淮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淡定地将信息删除,把手机放回了原位。
  他的视线从屏幕上转移到阳台外,那里有一间露天花房,而外面的门上,不知何时刻上了那个熟悉的家族标志。
  金色的圆环上刻有拉丁文,底部是一座古老的祭坛,火焰两侧盘绕着蛇身,蛇头相对,像无限制的符号。
  而最中间,是一个繁复的十字架,缠绕着锁链和符文,显得压抑而沉重。
  陈淮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梦。
  十字架和那人的耳钉形状重合,在阳光下仍然显得冷冽。
  一张熟悉的脸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又不可避免和梦境中的联系在了一起。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紧紧盯着他,脸上是过分苛刻的不近人情。
  “陈淮,你总是学不乖。”
  浴室里传来陆鸣延的叫声:“陈淮,你干嘛!”
  陈淮猛地松开了握在门把上的手,耳根上泛着很淡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