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薛瑛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第二日,她就让宫人准备了马车,前往永兴寺。
  薛瑛不喜欢逛寺庙,只有陪母亲斋戒时才会过来。
  圆净会知道怎么让程明簌醒来吗?
  薛瑛第一次没有大张旗鼓,娇气地让人抬着她上山,而是自己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她都快累死了,发髻散了不少,鬓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
  薛瑛想,就这一次,她这么累,就当还了程明簌相救之情。
  到了山顶,薛瑛走进寺中,圆净正在教小沙弥们念经,薛瑛站在殿外聆听许久。
  等一切结束后,圆净看到她,缓缓走来。
  他好像早就知道薛瑛是为何而来。
  “薛二姑娘这次上山,是为了程施主的事吧?”
  薛瑛讶异于他怎么知晓她所为何事,呆愣片刻后点点头,“他一直昏迷不醒,都已经两个月了。”
  谁能睡这么久。
  薛瑛已经用尽了她能想到的所有法子,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有胆子大的甚至暗示她,可以为驸马准备丧事了。
  薛瑛没有理会,程明簌明明还好好活着,心脏会跳,也会呼吸。
  圆净捻着佛珠,轻声道:“前世的因,今生的果。”
  薛瑛张了张嘴,原来她真的与程明簌有前世。
  “二姑娘总是做梦,有时会莫名地晕倒是不是?”
  圆净问道。
  薛瑛点点头。
  “那是因为,有人在召你的魂,你魂魄不稳才会回到过去,那不是梦,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情。”
  薛瑛愣住了。
  她想起那个贴满了符纸的房间,想起割了手腕,用自己的血,一遍一遍写着符咒的程明簌。
  那不是鞭尸,而是一场法事。
  “他执念太深,想要逆天改命,却每一世都不得善终,只是,人死了便是死了,失去的不会再回来,刻舟求剑,画地自牢,困住的只有自己。”
  “不得善终?”
  薛瑛喃喃道,她眼眶红了,“所以程明簌不会再醒过来是吗?”
  圆净没有回答。
  薛瑛哀求了他许久,圆净都没有继续对她说什么。
  他只是个和尚,在俗世外,不受所谓的话本掌控,他看到的比书中人多,可不代表他就能勘破一切。
  薛瑛没有再追问,失魂落魄地下了山。
  回到宫中,程明簌依旧睡着,渐渐的,殿试过了,朝中多了许多年轻的士子,许多新鲜的面孔,徐星涯也回了京,进宫拜见了太上皇与太后。
  听说程明簌半死不活,徐星涯幸灾乐祸。
  薛瑛一开始三天两头往山上跑,后来干脆住在了寺庙里,和尚念经她跟在身边,和尚吃饭她也看着。
  寺庙这样的地方,哪里能容忍她一直这样胡闹,她一个女眷,总是闯僧人的地盘,圆净终于受不了了,对她道:“薛二姑娘,不若去一切开始的地方看看呢,镜花水月,周而复始,天道圆,始即是终。”
  薛瑛听不懂他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和尚总是这样,说话不直接说清楚,总是东扯西扯,让人难以琢磨。
  薛瑛回到宫中,她总是往外跑,爹娘和哥哥很担心。
  他们似乎已经接受了程明簌不会再醒来的事实,伤心之余,也开始劝说薛瑛不必再执着于此事,她们不忍心薛瑛一直守活寡。
  薛瑛也不是没有动过再另寻新欢的意思,只是她还是想弄清楚自己和程明簌之间究竟是个怎样的纠葛。
  初夏,御花园的荷花开了。
  薛瑛被母亲拉着去看花,母亲想让她散散心。
  她坐在栏杆边喂鱼,池塘中芙蕖摇曳,莲叶翡翠。
  鱼儿从水面游过,影子映在清澈的池底。
  一时间竟分不清,它到底是在空中飞,还是在水里游。
  薛瑛想起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她也喜欢坐在池边看鱼,鱼知道自己在被岸上的人观察着吗?会不会,其实这个世上的人,也都是鱼,在苍穹之上,有人像他们看鱼一样,在看着他们。
  这个世上的一切,就像鱼游到这头,又游到那头。
  反反复复。
  天道圆,始即是终……
  薛瑛低声念叨这句话,忽然一顿,她开始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不正是在落水之后吗?
  薛瑛“噌”的一声站起,一旁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太后慌张道:“瑛瑛,你去哪儿?”
  薛瑛径直出了宫。
  一路上她都在催促侍卫再快一些,马车的车轱辘都快滚冒烟。
  侯府被烧毁过,眼下还在修缮中。
  只有那湖池水还好端端的。
  薛瑛回到侯府,跑到那池子边
  她手心里满是汗。
  整个人紧张到有些哆嗦。
  母亲的车辇追了过来,停在巷子外。
  薛瑛白着脸,低声道:“程明簌……欠你的我都还了,今日结束后,我管你醒不醒,我都要再嫁。”
  她紧闭上眼,“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瑛瑛!”
  母亲的声音响起。
  水流灌入耳鼻,薛瑛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并非池底,而是那个贴满了符纸的屋子。
  她看到了程明簌,程明簌也看到了她。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我想和你一起……
  窗台上的滴漏在滴答滴答地响着,屋外淅淅沥沥地落着雨。
  世界静得出奇,薛瑛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很清晰。
  她害怕地喘着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头发,发髻是干燥的,身上也没有水。
  薛瑛抬眸看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程明簌。
  以前,她也经常梦到这儿,她可以看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但没有人可以看见她。
  然而薛瑛发现,这一次程明簌似乎可以看到她了。
  他漆黑的眸子移向她,门窗上的符纸也在这一刻飘动了起来,发出哗哗的细响。
  好像千万只蝴蝶在震动翅膀。
  这个程明簌,并不是她认识的程明簌。
  他是二十多岁的,被困在这个牢笼里,一直不肯散去的程明簌。
  “程……子猗?”
  薛瑛试探着喊他。
  程明簌空洞无光的眼睛终于动了动。
  “你来了。”
  他声音沙哑,话语也很轻。
  薛瑛心里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她突然出现在此地,能被他看到,能和他说话,他竟然一点也不惊奇,就好像早就可以预料到她的出现,就好像一直站在这个法阵中等她一样,等了许久。
  薛瑛想到圆净的那些话。
  “他执念太深,刻舟求剑,画地为牢,困住的只有自己。”
  薛瑛觉得,程明簌一直醒不过来,大概与面前这个人有关系。
  她想了许久,才开口。
  “你拿自己的命格献祭,改了我今生的结局,我已经知道了,也知道你在我死后,一直做法事,想要召我回来,让我复生。”
  薛瑛轻声道。
  她想明白了,这一世发生的一切,都与过去不同,爹娘依旧陪着她,哥哥也在,她没有失去亲人朋友,没有失去身份,她过得一直很好,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程明簌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按照时间上推算,他现在也才二十多岁而已。
  薛瑛却看到他两鬓冒出几根细细的白发。
  “对不起。”
  他忽然说道。
  薛瑛愣住,“什么?”
  程明簌低声道:“那个时候,我要被调派到别的地方,皇帝忌惮侯府,我担心出事,想将你送去庵堂避祸,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安排好你就丢了,我找了很久……很久,我毒杀太子,提着他的头威胁皇后,逼问你的下落,这才知道你去了哪里。”
  “薛瑛,我去那间破庙找你了,可是等我到的时候,你已经只剩一口气,我从来都没有设计陷害过你,让爹娘讨厌你,我没有……皇后和太子他们派人假扮侯府的奴婢,逼你去死……他们在你的吃食里加了扰乱神智的药,你死前说你很疼,很冷,我……我不想你再痛苦下去,所以是我亲手……”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语气才有了一丝波动,好像想到什么痛苦的事情,本来就和死人一样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薛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面前的程明簌说话语无伦次。
  “无论我做什么,我还是被推着往前走,我改变不了你的命运。”
  “你想对我说的就是这些?”
  薛瑛看着他,他执着于旧事,不肯醒来。
  薛瑛确实恨过。
  后来她也弄清了,有的事情,并非程明簌的意愿,只是命运在推动着他们走向两个极端。
  她沉默片刻说:“这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不再怪你了。”
  “嗯……”
  “你也别再执着于从前的事情了好不好,你能不能让……让我的程子猗醒来?”